林薇那句“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以后”,像一块巨石投入王成心底早已波澜不惊的死水,却只激起沉闷而绝望的回响。他看着她合上电脑,看着她脸上那种过于冷静、近乎审视的神情,就知道这绝非一次寻常的夫妻对话。
“好。”他干涩地应道,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他走到沙发对面,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薇没有立刻开口,她的目光掠过王成有些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掠过他眼底无法掩饰的青黑,最终落在他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王成,”她开始说,声音平稳得可怕,“我们结婚十四年,小哲也十三岁了。我一直觉得,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但是最近这半年,尤其是你失业以后,我看着你……也看着这个家,我越来越觉得,我可能错了。”
王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沉默着,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我不是怪你失业,”林薇强调道,语气依旧克制,“市场环境不好,公司调整,这些我们都控制不了。我怪的是……是你的状态。”她抬起头,直视着王成,眼神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压抑已久的情绪,“你从公司回来,就像被抽走了魂。找工作敷衍了事,碰几次壁就缩回来,整天不是对着电脑发呆,就是去那个公园长椅上坐着。你为这个家,为我和小哲,真正努力争取过什么吗?”
王成张了张嘴,想辩解自己投了多少简历,参加了多少面试,想说自己不是不努力,而是这个世界已经不给他这个年龄的人机会了。但话到嘴边,看着林薇那“我不想听借口”的眼神,他又咽了回去。辩解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苍白无力。
“房贷还有不到二十天,”林薇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小哲下学期的学费、培训费,家里的日常开销……这些,你都考虑过吗?还是你觉得,只要我不提,这些问题就会自动消失?”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王成最脆弱的神经上。他不是没考虑过,他是被这些压力压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能选择暂时性的逃避。
“我……我会找到工作的。”他徒劳地重复着这句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
“找到?什么时候?”林薇的反问接踵而至,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下个月?还是明年?王成,我们等不起了。小哲等不起了!”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
王成的心猛地一紧。
“我跟我妈借了点钱,”林薇说道,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先把下个月的房贷和必须的开支顶上。”她没有说借了多少,也没有说如何还,但王成能从她紧绷的侧脸线条看出,这绝非易事,也必然伴随着娘家的质疑和压力。
“然后,”她转回头,看着王成,眼神决绝,“我会去申请调岗到业务部。做销售,跑业务。虽然累,虽然看人脸色,但至少……收入有提升的可能,能撑起这个家。”
王成如遭雷击。林薇要去跑业务?那个一向注重稳定、甚至有些内向的林薇?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将要面对的各种刁难和辛苦。一股巨大的羞愧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让妻子去承担本该由他承担的重担,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不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脸颊因激动而涨红,“我去找工作!我去干什么都行!送外卖,开网约车,我……”
“你去啊!”林薇终于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眼中积压的失望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你现在就去!而不是坐在这里空喊口号!王成,我给了你时间,我给了你机会!可我等到的是什么?是你的消沉,是你的逃避!我和小哲需要的是一个能扛事的丈夫和父亲,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长不大的孩子!”
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进了王成的心脏,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也剥得干干净净。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薇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脑和包包。
“在你真正找到办法养活这个家,在你重新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之前,”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最终的决断,“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我带小哲回我妈那儿住。”
她没有再看王成一眼,快步走向门口,换鞋,开门,然后重重地关上。
“嘭!”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震得王成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僵立的姿势,仿佛被冻结在了原地。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不定,光影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驳。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林薇的话,一句一句,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扛事的丈夫和父亲”、“长不大的孩子”、“暂时分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工作,家庭,作为男人的尊严……他失去了一切。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绝望、羞愧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他猛地转过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玄关处那个空空如也的衣架,那里曾经挂着林薇的包和外衣。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低哑的、不成调的嘶吼,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向了身旁那把无辜的实木椅子。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至极的噪音,轰然翻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