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莲梦境前，方源的意志凝聚成形。
他审视着这片浩瀚的青色梦海。
那眼神，是一个伐木工在打量一片待砍的原始森林。
尊者的伟岸？人道的慈悲？
他什么也没看到。
视野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薪柴。
未经雕琢的，最顶级的薪柴。
“主菜，该上桌了。”
仙道杀招“梦中醍醐”再次发动，无数蛊虫的嘶鸣在意志层面交响。
方源的意志探入元莲梦境。
他没有惊动核心，只从梦境的最外圈，剥离下一片最不起眼的碎片。
碎片中，一个青衣少年蹲在河边，正痴痴地看一株野草从石缝中顶出嫩芽。
元莲仙尊的少年记忆，感悟草木枯荣的瞬间。
“拆解。”
方源的意志是一柄无形的手术刀。
青色梦境碎片瞬间崩解为亿万光点，所有属于元莲的个人印记，被彻底蒸发。
“伪装。”
“嫁接。”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
梦境世界。
古月方正辞别了那座瀑布冰雕，继续他的游侠之旅。
身负冰道绝学，他自觉当为天下苍生，斩尽妖邪。
这一日，他行至一片枯败的山林。
万物凋零，土地呈现出死灰色，没有一丝生机。
方正勒住坐骑，眉头皱起。
他翻身下马，走到一棵彻底枯死的古树前，手掌贴上粗糙的树皮。
“可惜了。”
他心中不忍，试着渡入体内那点微薄的生机。
这注定是徒劳。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刹那。
轰！
方正的脑海，毫无征兆地炸开。
混沌之中，有至理涌现。
草木生发，四季轮转，枯荣交替。
所有关于生命的奥秘，化作决堤的洪流，野蛮地冲刷着他的魂魄本源！
“这是……”
方正瞳孔收缩到极致，身体僵在原地。
他看见一颗种子破土。
看见它沐浴风雨雷电，长成参天大树。
又看见它枝叶凋零，最终腐朽成泥。
一个生命的完整轮回，在他脑中瞬息万变。
他福至心灵，当即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整个人，沉入玄之又玄的顿悟。
七天七夜。
当方正再度睁眼，天光已轮换了七次。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心念微动。
一截青翠的嫩芽，竟从他干燥的掌心皮肤下，缓缓钻出。
嫩芽迎风而长，眨眼便开出一朵娇艳的小花。
“木道……”
“我竟然，领悟了木道！”
狂喜冲刷着他的脸庞。
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对木道的理解，已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深度。
他天生就是草木的君王。
“是了！定是我心怀仁善，不忍见草木凋零，此举感动上苍，才降下这般天大的机缘！”
他站起身，环顾死寂的枯林，眼中满是自信。
“我明白了！”
“上天不是要我逃避，而是要我，亲手改变这一切！”
他将这奇遇，归功于自己的天赋与品性。
……
至尊仙窍，囚牢之外。
方源的意志投影，漠然看着画面中那个手舞足蹈的“英雄”。
“木道宗师，达成。”
“嫁接成功，流派冲突低于预期。”
“可以加大投喂力度。”
他意念再动，探入元莲梦境的手，撕下了更大的一块。
那是元莲仙尊开创画道的梦境。
笔墨丹青，在梦中演化山川万物。
“拆解、伪装、嫁接。”
冰冷的指令，再次下达。
……
梦境世界里，方正的“奇遇”之旅，正式拉开序幕。
他在上古遗迹中，触摸一面破损石壁，当即领悟画道真意，能以元气为墨，虚空造物。
他在躲避追杀时，跌入深潭，又在潭底发现高人遗骸，获得一枚蕴含人道至理的玉简。
一次又一次的机缘。
一次又一次的实力暴涨。
短短数年，方正的修为高歌猛进，隐隐有了冲击仙阶的迹象。
他的名号，从“青衫侠”，到“青衫先生”，最终，南疆正道皆尊他一声“方正圣人”。
实力越强，心气越高。
但某些东西，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时，已悄然改变。
这一天，他追杀一伙魔道匪帮，直捣其老巢山寨。
匪帮的家眷、老弱妇孺，皆生活于此。
按他最初的准则，只会诛杀首恶，妇孺网开一面。
可当他立于谷口，俯瞰那座炊烟袅袅的村寨时，玉简中的一句话，在脑中浮现。
“欲除恶草，必净其土，否则春风一吹，新芽又生。”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些人，享受着魔道劫掠来的资源，耳濡目染，与魔道无异。”
“今日放过，他日必生新魔，为祸更广。”
“为了更多无辜者的未来……”
“牺牲，是必要的。”
他眼中的挣扎与不忍，潮水般退去。
一种冰冷的理性，接管了他的身躯。
这是圣人的决断。
他抬起了手。
冰魄神光与画道杀招齐出。
整个山谷，连同其中的一切生灵，被瞬间冻结，然后崩碎成最细微的冰尘。
做完这一切，方正立在谷口，许久未动。
没有快意，也没有愧疚。
只有一种完成了一件“正确”之事的绝对平静。
“我，正在成为一个真正的圣人。”
他对自己说。
一个能为更宏大目标，摒弃无用情感的圣人。
……
方源的意志，冷漠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方正魂魄，那代表着人道的气运，在吞噬了元莲的感悟后，正以恐怖的速度壮大、精纯。
大宗师……准无上大宗师……
方正的意志，是一块被激流冲刷的顽石，原本的棱角已被彻底磨平。
他从一个理想化的守护者，被塑造成了一件更懂得“取舍”，更符合“秩序”，也更方便利用的工具。
“基础改造完成。”
“接下来，是收尾工作。”
方源的意志，最后一次探入元莲梦境。
这一次，他抽取了一段关于毒道的片段。
……
梦境中。
方正如日中天，被南疆正道奉为领袖。
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瘟疫，突然爆发，席卷数个国度。
感染者浑身溃烂，神智错乱，最终化作一滩脓血，死后的气息又能污染更广阔的土地。
方正亲赴疫区。
冰道，无法冻结蔓延。
木道，无法净化污秽。
画道，画出的神鸟也吞不尽疫气。
他所有的手段，在这场天灾面前，尽显无力。
他看着疫区中，那些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生灵，看着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凡人，那份属于“圣人”的慈悲，被搅得粉碎。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疫区一天天扩大。
就在他心力交瘁，即将崩溃之际。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冰冷，却又无比理性的声音，直接在他魂魄最深处响起。
“瘟疫的根源，是被感染的生灵。”
“唯有将疫区，连同其中的一切，彻底净化……”
“才能保全更多的人……”
方正猛然抬头。
他看着眼前这片广袤无垠、如同人间炼狱的疫区，看着其中那数以百万计还在挣扎的生命。
他脸上，那属于“圣人”的悲悯，正在一点点剥落。
取而代之的，是挣扎、是痛苦，最终，是决绝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