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龙湾的海水,比五域任何一处都要浑浊。
那幅《匹夫》画卷的虚影早已消散,可它撬动的天地之力,那股属于凡俗生灵的愤懑与不平,却如滚油泼入沸水,彻底引爆了这片本就混乱的海域。
星宿仙尊的意志分身悬浮于高空,周身黯淡的星光,像是随时会熄灭。
另一端,那道贯穿天地的煌煌金虹也沉默着,彼此对峙。
“巨阳,此地人道气运驳杂如一团乱麻。”
星宿分身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定理。
“你我在此角力,只会让这乱麻越缠越紧,最终谁也得不到好处。”
金虹内,传来巨阳仙尊沉闷的笑声,震得云层翻滚。
“星宿,你太急了。”
“元莲的东西,讲究一个缘字,你这般强行推算,可不像智道第一人的风范。”
星宿分身不再回应。
她身后,星宿棋盘的虚影微光闪烁。
无数星轨在她的意志核心中以超越光的速度交织、碰撞、演算。
此地亿万散修混战不休产生的驳杂意志、滔天怨气,在她的推演中,不再是阻碍。
它们,是路标。
是通往答案的唯一路径。
片刻后,她有了结果。
“原来如此。”
“《匹夫》只是钥匙,引动此宝出世的表象。”
“其真正的核心,是‘治’。”
她的目光穿透层层浑浊的海水与扭曲的空间,精准锁定在了孽龙湾深处,一处名为“碎星海”的混乱风暴眼。
那里,是无数空间碎片和狂暴水流交织而成的天然绝地,是散修们谈之色变的死亡禁区。
第七景,就在其中。
她身形微动,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无声无息地朝着碎星海的方向飞去。
那道金色长虹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悬在天际,如同一只俯瞰棋局的冷漠巨眼。
星宿分身刚抵达碎星海的边缘,下方混乱的海面,猛然炸开两道接天水柱!
“哈哈哈!奉老祖之命,前来清剿东海匪寇!”
“尔等藏污纳垢之辈,今日便是死期!”
两个身影自水柱中冲出,皆是八转气息,身上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北原蛮荒之气。
一人魁梧如山,手持一柄开山巨斧,斧刃上沾染的血气几乎凝成实质。
另一人瘦高如竹竿,握着一根惨白的骨幡,幡面上无数魂魄在无声哀嚎。
两人甫一出现,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对着下方那些惊慌失措的散修,展开了屠杀。
巨斧横扫,一道百丈斧芒撕裂空间,将数十名蛊仙连同他们赖以藏身的岛礁,一并劈成了最原始的粒子。
白骨长幡摇动,凄厉的哭嚎声并非作用于耳朵,而是直接在神魂中响起,大片灰白死气席卷而出,所过之处,蛊仙的魂魄被强行从肉身中剥离,惨叫着被吸入幡内。
“是长生天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跑!快跑啊!”
碎星海边缘的散修们彻底炸了锅,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这两人下手狠辣至极,不问缘由,见人就杀,仿佛此地的生灵,都只是他们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必须收割的草芥。
星宿分身悬浮于高空,眼神冷漠。
她看得分明,这两人杀戮是假,搅乱此地的人道气运才是真。
每一次屠戮,都会激起更强烈的怨念、恐慌与混乱。
这些负面的人道洪流,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断涌入碎星海中央的风暴眼,让那里的空间乱流变得更加狂暴,更加不可预测。
这是巨阳的阳谋。
他不出手,却派人来抬高她取宝的难度,污染这件人道至宝。
“蠢货。”
星宿分身吐出两个字。
她没有去看那两个正在大开杀戒的北原蛊仙,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整个碎星海。
下一刻,她那冰冷、理智、不含一丝情感的声音,传遍了整片海域。
“自此刻起,此海有法。”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枚钉子,精准地钉入了每一个生灵的脑海。
无论是那两个北原八转,还是正在亡命奔逃的散修,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瞬。
“法?”
“法有三章。”
星宿分身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读天条。
“第一,不得私斗。”
“第二,不得抢掠。”
“第三,不得妄杀。”
她的声音落下,整个碎星海,忽然安静到了极致。
下一瞬,便是那熊壮大汉更加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不得妄杀?老子今天就杀给你看!”
“我倒要看看,你这所谓的法,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巨斧裹挟着崩碎星辰的力量,轰然斩落!
然而,斧刃并未触碰到那个散修的头顶。
就在距离其头皮三寸之地,一道璀璨的星光,凭空浮现,凝成了一面半透明的星光壁垒。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
熊壮大汉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规则伟力从斧刃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神魂剧痛,巨斧险些脱手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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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个人,更是被这股反震之力,掀得倒飞出千丈之远。
“什么?!”
他稳住身形,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解。
另一个瘦高个的北原蛊仙,也停下了手中的白骨幡,面色凝重地望向星宿分身。
“你……”
熊壮大汉刚想开口,星宿分身冰冷的声音,便已宣读了判决。
“违第一法,私斗。”
“违第三法,妄杀。”
“两罪并罚,当镇!”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后那黯淡的星宿棋盘虚影,骤然大亮!
棋盘之上,上百颗星辰同时光芒万丈!
哗啦啦——
清脆的锁链声,自虚无中响起。
只见一道道由纯粹星光构筑而成的秩序锁链,从天而降,如活物一般,瞬间便缠绕上了那熊壮大汉的四肢与身躯。
熊壮大汉怒吼,体内八转仙元疯狂爆发,金色的气焰冲天而起,试图挣断这些锁链。
可那些星光锁链,看似纤细,却坚韧到了极点。
任凭他如何挣扎,锁链只是越收越紧,深深地勒入他的仙体之中。
更让他惊恐的是,这些锁链之上,似乎附着着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则之力。
他体内的仙元,在接触到锁链的刹那,便如冰雪遇火,飞速消融。
他的杀招,他的仙蛊,在这一刻,仿佛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一般,竟完全失去了作用。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彻底慌了。
“老祖救我!”他朝着金色光柱大喊。
那瘦高个的北原蛊仙脸色变了又变,他猛地摇动手中的白骨幡,放出无尽鬼魂,化作一道灰色洪流,冲向那熊壮大汉,企图撕咬开那些锁链。
星宿分身看也未看他一眼。
“违第一法,协助私斗。”
“判,同罪!”
哗啦啦——
又是一阵锁链声响。
更多的星光锁链从天而降,直接穿透了那漫天鬼魂,将那瘦高个的蛊仙,也捆了个结结实实。
转眼之间,两位在北原威名赫赫的八转蛊仙,就像两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被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整个碎星海,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幸存的散修,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这一幕,连呼吸都忘记了。
星宿分身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生灵。
“法,已立。”
“从此刻起,遵法者生,逆法者,镇。”
她的声音,化作了此地唯一的规则,至高无上的天条。
在她的意志笼罩下,没有人敢再动弹分毫,没有人敢再生出半点争斗之心。
那股因杀戮和恐慌而沸腾的人道气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平息,沉淀,从狂暴的怒涛化为平静的深潭。
混乱,正在被秩序取代。
就在碎星海彻底安静下来的那一刻。
中央的风暴眼,那狂暴的乱流,也渐渐停歇。
轰隆隆——
海水向两侧分开,一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
漩涡的中心,一幅古朴的画卷,缓缓升起。
画卷展开,上面没有山水,没有仙神。
只有一位身穿官服的凡人,站在一座尸横遍野的城池之上,他的身后,是一排排整齐肃立,手持法典的兵士。
他的面前,是无数跪地求饶的乱匪恶霸。
画卷的上方,书写着三个古朴厚重的大字。
《治乱图》。
星宿分身伸出手,将那幅画卷,轻轻握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