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分身看着他，没有开口。
这间画廊里的光线，随着老掌柜的起身，最后一点温度也被抽干了。
“仙尊，不必探究。”
老掌柜的声音，是干涸百万年的砚台被强行研磨时发出的刮擦声。
“我非此间掌柜。”
“我只是主人留下的一道引子，一个声音。”
“当你能从这满墙的俗事中，看见那张名为人间的网，我便会被唤醒。”
他口中的主人，不言而喻。
星宿分身终于开口，声音平直，不携带任何情绪。
“元莲道友，好大的手笔。”
“主人说，他此生画山，画水，画仙，画魔，画尽了天地万物。”
老掌柜的脸上，那抹笑容固定不变，像一张画上去的面具。
“可他最后发现，最难画的，是人。”
“这间画廊，便是他晚年所悟。”
星宿分身问：“他想做什么？”
“归来。”
老掌柜只说了两个字。
他抬起枯槁的手，指向墙上一幅幅画卷。
“主人认为，尊者之力取于苍生，亦当还于苍生。”
“他的归来，不需仙家秘法，不需天地震动。”
“只需这凡尘俗世的人间烟火，亲自将他唤醒。”
星宿分身眼中的景象，再度变幻。
那张由因果与命运交织的巨网，在老掌柜的言语中，轮廓变得无比清晰。
每一个画中人，每一段画中事，都是一个微小的节点。
这些节点，共同支撑起了这座参木城数十万年的人道洪流。
“这只是开始。”
老掌柜的声音里，有一种讲述史诗的悠远。
“主人将自己的神魂烙印，化作十幅核心画卷，散布于中洲各地。”
“每一幅画卷，都与一地的人道、风物、历史、命运，融为一体。”
“它们是画。”
“也是钥匙。”
星宿分身接话：“这幅人间百态图，是第一把钥匙？”
“然也。”
老掌柜点头，眼中闪过赞许。
“此图，是十景之基，承载了主人对众生的理解。”
“它不是最强的，却是最重要的。”
“唯有先看懂了众生，才能去寻找另外九景。”
“那九景，又在何处？”星宿分身追问。
老掌柜摇了摇头。
“我不知。”
“我只是一道引子，使命便是将这第一景，交到能看懂它的人手中。”
“主人说，当仙尊您集齐十景，将它们带回那幅没有眼睛的自画像前……”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疯魔的虔诚。
“以人间百态图为墨，以另外九景为笔。”
“为那画中人，点上眼睛。”
“届时，主人自会从画中醒来。”
星宿分身沉默了。
元莲仙尊的布置，其气魄，其构思，已完全超脱了尊者复活的范畴。
他不是在复活。
他是在用整个中洲的人道洪流，为自己重塑道果！
“我的使命，完成了。”
老掌柜对着星宿分身，再次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躬身到底。
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化作点点墨色的光晕，剥落，消散。
“仙尊，主人还有一言相告。”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是风中的残响。
“他说，他将自己藏于人间，亦是为天庭留下了一条后路。”
“若天庭有朝一日倾覆，只要人间尚存，画卷尚在，他便有归来之机，为天庭，为人族，重开一道生天。”
话音落尽。
老掌柜的身影，彻底化作一团浓墨，归于虚无。
下一刻。
呼——
整间画廊，风暴骤起！
墙壁上成百上千幅画卷，同一时间撕裂了画框，挣脱了墙壁！
它们不再是画，而是活过来的故事！
卖早点的老汉，洗衣的妇人，苦读的书生，出嫁的姑娘……
无数人间景象，在星宿分身的眼前交织、重叠、融合！
附着于画卷之上的画道道痕，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链接！
共鸣！
升华！
最终，所有画卷，所有光影，所有的人间故事，都朝着一个中心点，疯狂塌陷，汇聚成一道光！
光芒散去。
一卷全新的画轴，静静悬浮在星宿分身面前。
画轴古朴，两端是温润的青玉。
仙道杀招——人间百态图！
它已不再是固定的阵法，而是可以被催动的完整杀招。
星宿分身伸出手，握住了画轴。
入手微沉。
一股磅礴的人间烟火气，顺着她的掌心，涌入意志。
她没有停留，转身，走出百态斋。
身后的木门，在她踏出的一瞬，悄然闭合。
那块写着百态斋的木匾，寸寸碎裂，化为凡木的飞灰，被风吹散。
这家画廊，从这条街上，被彻底抹去。
星宿分身一步踏出，身形消失在古木城的巷弄。
……
镇魔天城，废墟之上。
盘坐在漆黑晶壁前的星宿仙尊本体，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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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星光自天外飞来，没入她的眉心。
她摊开手，那卷人间百态图，已然出现在掌中。
她凝视着画卷，那双一边是秩序星河、一边是混沌虚无的眼眸里，一个纪元以来，第一次泛起清晰的波澜。
元莲。
这位与她同为天庭的仙王，却选择了截然不同道路的道友。
他竟用自己的方式，为天庭，为人族，留下了一份如此厚重的希望。
她收起画卷，站起身。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无数天庭成员驾驭着仙蛊屋，搬运着仙材，按照蓝图，构筑着新城的一砖一瓦。
他们脸上，有疲惫，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重建家园的决绝。
星宿仙尊的意志，在这一刻降临了。
它没有咆哮，没有席卷，只是如水银泻地，瞬间抵达了废墟上每一个天庭成员的脑海。
“诸位。”
她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撬动天地的力量。
正在指挥仙阵的秦鼎菱，动作一顿。
正在搬运一座仙材山岳的车尾，身形一僵。
所有正在忙碌的天庭蛊仙，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愕然抬头，望向那道屹立于漆黑晶壁前的身影。
星宿仙尊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遥远的未来。
“准备迎接。”
她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我天庭的……”
“第三位仙尊！”
轰！
短短一句话，是亿万道惊雷，在所有天庭成员的心头，轰然炸响！
第三位仙尊！
车尾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焚尽一切的狂热光芒！
秦鼎菱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激动的金色仙元！
绝望，被一扫而空！
迷茫，被彻底驱散！
一股足以焚烧天地的信念，从这片废墟之上，冲天而起！
……
几乎就在星宿仙尊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
北原，长生天。
金色运道光海深处，盘坐于劫运坛之上的巨阳仙尊，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整个北原的气运流转。
此刻，他的目光却穿透了无尽空间，死死锁定了中洲的方向！
在他的感知中，那条属于中洲的命运长河，本已在天庭覆灭后跌入历史的低谷，浑浊而死寂。
可就在刚刚。
一缕全新的，稚嫩的，却又带着尊者本质的磅礴气运，毫无征兆地，在那条死寂的河水中，萌发了！
“元莲……”
巨阳仙尊的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
至尊仙窍，小九天。
无数魂核堆砌的恐怖大阵中央。
方源的本体，正闭目盘坐。
他面前，悬浮着那具被他截留下的幽魂道躯。
无穷无尽的炼道、魂道道痕，正疯狂涌入道躯之内，解析着属于幽魂魔尊的奥秘。
忽然。
方源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视线穿透了仙窍晶壁，望向外界的五域天地。
他感到，冥冥之中，整个天地的气运天平，发生了一次极其微妙的倾斜。
一端，被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一枚看不见的，却重如山岳的砝码。
“天庭……”
方源的双眼，微微眯起。
新的棋手。
要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