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叹息，宛如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古月方正脑海中那片混乱意志的喧嚣。
他身体的膨胀与扭曲，骤然一滞。
即将被死灰彻底吞噬的瞳孔，艰难地聚焦，映出了那个麻衣女子的身影。
“滚！”
他体内的疯魔意志不再是模糊的欲望，而是凝聚成一个清晰、暴虐的念头，咆哮着冲向这个不速之客。
一道灰黑色的气劲化作利爪，撕裂虚空，直取女子面门。
女子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只凶戾的意志利爪，在触及她身前三尺之地时，便如初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
“你，不是它。”
女子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阻碍的力量，直接响彻在古月方正被死死压制，即将熄灭的本我魂魄深处。
“你是谁？”
古月方正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在魂魄层面发出了质问。
“我是谁，不重要。”女子摇了摇头，那双温暖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悲悯，“重要的是，你快要死了。”
她伸出手指，先是指向周围那片无垠的灰色光点之海。
“它想吞掉这里。”
随即，她的手指又点向古月方正的胸口。
“然后，它会撑破你这具皮囊，以更强大的姿态，降临世间。”
“而你，将是它诞生时，第一个被嚼碎的祭品。”
“杀……杀了她！！”疯魔意志的咆哮声震得古月方正魂魄欲裂，疯狂催促着他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古月方正的身体剧烈抽搐，每一寸肌肉都因对抗而绷紧，青筋暴起，却依旧动弹不得。
“你压制不住它。”女子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它的根源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古老与混乱。你的任何抵抗，只会成为助长它兴奋的燃料。”
古月方正的意志沉默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我可以帮你。”女子忽然说道。
“帮我？”古月方正的意志传来一丝警惕的波动。
“帮你驾驭它。”女子语出惊人，“让它的饥饿，变成你的力量。”
驾驭？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疯狂的魔力，让古月方正死寂的意志，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代价。”古月方正的意志无比冷静，没有半分侥幸。
“一个承诺。”
女子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人意海洋，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受故人所托，守护此地。如今我的力量将尽，已无法再庇护它们。”
“将来，你若有足够的力量，我需要你回来，为此地所有意志寻一个真正的归宿。”
“归宿？”
“送它们入轮回，或让它们归于虚无。”女子解释道，“而非像现在这样，被囚禁在生死夹缝中，永世不得安宁。”
“我如何信你？”古月方正的意志如冰。
“你别无选择。”女子直言不讳，“或者，与我立下这份道誓，博取一线生机。或者，就在下一息，被它彻底吞噬，魂飞魄散，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
疯魔意志的冲击愈发狂暴，古月方正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薄如蝉翼。
这是毒药。
但也是唯一的解药。
“好。”他做出了决断，“我，古月方正，立下道誓！”
就在他意志许下承诺的瞬间。
轰隆隆——！
他的仙窍内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
头顶那片漆黑的穹顶之上，暗红色的劫云翻滚汇聚，其中没有雷霆，没有电光。
只有一张张巨大、扭曲、充满了无尽怨毒的人脸！
战死沙场的将军、含冤而死的囚徒、被饥荒吞噬的灾民……历史长河中，所有死不瞑目的滔天之怨，在这一刻，化作了实质化的天劫！
八转万劫——万古人怨！
“你的劫数到了。”女子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凝重，“因为你体内的东西，你的天劫，也被人道所引动。”
“吼！”
一张怨气凝聚的将军脸庞，从劫云中探首，无声咆哮着，当头咬下！
那股怨毒之气，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冻成冰渣。
“别怕，也别躲！”
女子的声音响起，“你要走人道，就不能畏惧人心！这些怨，这些恨，这些不甘，都是人道的一部分！”
“现在，听我口令，催动仙元！”
“引动它们！”女子指向周围那片死寂的灰色人意之海。
古月方正不及细思，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遵循着女子意志的指引，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奥方式，运转起体内仅存的仙元。
嗡！
周遭那亿万死寂的灰色光点，瞬间被激活。
一缕缕最纯粹的怨恨、不甘、绝望，化作灰色的丝线，被他强行牵引入体！
“呃啊啊啊！”
古月方正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
魂魄被投入熔岩的灼痛感，让他几乎当场崩溃。
“忍住！”女子的声音如暮鼓晨钟，在他魂魄中炸响，“以你身为炉，以众生意志为柴薪！仙道杀招众生烘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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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的瞬间，灰色的火焰从古月方正的身体表面腾起。
他对着那扑面而来的怨气将军，爆发出全部力量，一拳轰出！
拳锋之上，缠绕着亿万凡人临死前的诅咒与哀嚎。
轰！
怨气将军的头颅应声粉碎。
但更多的怨魂从劫云中蜂拥而出，如黑色怒潮，誓要将他彻底淹没。
“继续！”
“不要停！”
“感受他们的痛苦，引导他们的愤怒！用他们的力量，去对抗他们的怨恨！”
古月方正的神智在剧痛中早已模糊。
他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女子那清晰的指令，机械地挥拳，运转杀招。
他体内的疯魔意志，在这内外夹攻之下，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
它在狂吞涌入体内的众生意志，也在狂吞天劫的怨气，疯狂壮大！
古月方正的身体再度膨胀，皮肤表面炸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他要撑不住了。
“就是现在！”
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急促！
“逆转杀招！”
“什么？”古月方正仅存的理智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指令。
“对外是焚天煮海，对内是淬炼真金！”
“别再把力量打出去！收回来！将你自己，彻底变成一座吞噬一切的烘炉！”
“以万古人怨为锤！以这疯魔意志为铁！炼了它！”
这个念头，疯狂到了极致！
古月方正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强行扭转了杀招的运转方向。
那股本欲向外爆发的，混杂了众生意志与天劫怨气的磅礴力量，猛地向内一缩，尽数灌入他的仙窍之中！
“啊——啊啊啊啊——！”
语言无法形容的剧痛，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的仙窍在瞬间被撑至极限，无数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
那股疯魔意志，在这座以古月方正自身为代价的烘炉中，终于发出了惊恐而愤怒的咆哮。
它，感受到了威胁！
天劫的怨气，化作最狂暴的巨锤，一次次砸落。
疯魔意志，就是那块被烧得通红的顽铁，被反复捶打，锻造。
每一次捶打，都有丝丝缕缕的杂质被剥离，融入古月方正的仙窍本源。
每一次锻造，那股纯粹的疯狂，就与古月方正的魂魄，结合得更紧密一分。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最后一道天劫怨气，被彻底炼化。
轰！！！
古月方正的仙窍，轰然扩张！
原本的红枣仙元在瞬间被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宛如白玉荔枝般的崭新仙元，凭空而生。
八转，白荔仙元！
一股属于八转蛊仙的，深沉而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他，成功了。
古月方正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死灰色尽数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深邃。
只是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似乎多了一抹永恒的、混乱的疯狂底色。
他低头，审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疯魔意志并未消失。
它还在。
但它不再是外来的寄生者，而是被锻造成了他力量的一部分，成了他人道根基中最深沉、最危险的底色。
他抬起头，看向那名女子。
女子的身影已经变得无比虚幻，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多谢。”古月方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女子微微摇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岩层，望向了遥远的中洲方向。
“人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小心那个，以人心为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