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畏因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豁然睁开双眼,眼中的平静被惊疑冲散。
那股呼唤,并非错觉。
它源自魂魄的最深处,带着一股温润厚重的气息,如同大地承载万物,熟悉得让他心头发酸。
“师尊……”
陆畏因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乐土仙尊。
这股气息,这股意志,绝对是乐土仙尊留下的手段。
疯魔窟一战,师尊复活,却又在方源的背刺下陨落。
为何,为何现在还会有呼唤传来?
陆畏因的心乱了。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至尊仙窍的小南疆,一草一木都充满了生机,天地二气自行运转,俨然一方小世界。
可这里,也是一座牢笼。
一座世界上最森严的牢笼。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的石壁,看到了高悬天际,监察四方的何春秋。
看到了那无处不在,属于炼天魔尊的意志。
方源救了他,让他脱离了疯魔窟的必死之局。
可方源也囚禁了他,将他当做一件可以随时取用的资源,安置在这仙窍之中。
此刻,师尊的呼唤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焦灼的催促。
去,还是不去?
一个念头在陆畏因脑中成型。
“方源此魔,绝不会放我离去。”
他若开口请求,换来的只会是更严密的监视,甚至是直接的镇压。
对于那位新晋的炼天魔尊而言,任何脱离掌控的因素,都会被第一时间抹除。
陆畏因缓缓闭上眼睛,胸膛轻微起伏。
对师尊的忠诚,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必须走。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挣扎已经消失,取而代de的是一片厚土般的沉凝。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乐土真传中的一道秘术。
那并非攻伐杀招,也非防御手段,是师尊专门为传人准备的,在绝境中求得一线生机的脱身之法。
“一抔黄土代真身。”
陆畏因站起身,在洞府中踱步,看起来与往日无异。
他的神念却悄然探出,一遍遍扫过周围,确认没有任何意志在特别关注自己。
做戏要做全套。
他先是取出一些寻常的土道仙材,装作要炼制蛊虫的模样,在洞府中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声响不大,却足以掩盖一些更细微的动静。
数日后,他宣告闭关,在洞府门口布下了一层简单的防御蛊阵。
这在其他蛊仙看来,再正常不过。
洞府深处,密室之内。
陆畏因盘膝而坐,面色凝重。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团拳头大小的黄土,凭空浮现。
这不是普通的土。
这是他从至尊仙窍的小南疆各处,采集了上万种不同的土壤,又辅以自身本命精血,耗费心神凝聚而成的万相息壤。
他开始催动杀招。
仙元缓缓注入,他的指尖在息壤上飞速点画。
每一指落下,都有一道玄奥的土道道痕烙印其上。
随着道痕的增多,那团黄土开始蠕动,变形,渐渐拉伸出一个人形轮廓。
五官,四肢,身形……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与陆畏因一模一样的黄土雕像,便出现在他面前。
这还不够。
陆畏因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魂魄中,小心翼翼地分出了一缕分魂,打入黄土雕像的眉心。
雕像猛地一颤,那双泥塑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神采。
他又逼出一滴心头血,点在雕像的胸口。
血液迅速渗入,黄土雕像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与他一般无二的道痕纹理。
最后,他将自己的一缕气息,吹入雕像的口鼻之中。
嗡。
黄土雕像活了过来。
它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对着陆畏因,行了一个稽首。
“道友。”
声音,神态,气息,乃至魂魄的微弱波动,都与陆畏因本人再无二致。
就连陆畏因自己,都几乎分辨不出真假。
“接下来,便是等了。”
陆畏因本尊,重新坐下,整个人如同磐石,收敛了所有气息。
而那具黄土分身,则走出了密室,盘膝坐在外间的蒲团上,进入了“闭关”状态。
时间一天天过去。
期间,何春秋的意志,如同往常一样,数次从洞府上空扫过。
意志一扫而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一日。
正在静坐的陆畏因,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感受到,整个至尊仙窍,都发生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能量波动,从外界渗透进来,那是方源与星宿联手,炼化混沌窟窿的动静。
时机到了!
陆畏因没有丝毫犹豫,手掌一翻。
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如同灰色鹅卵石的蛊虫,出现在他手中。
七转天道仙蛊——天人一线。
这是乐土仙尊留下的,一次性的消耗品。
没有攻击,没有防御,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利用天道无常有常的玄妙,在任何界壁上,开辟出一道与周围环境完全同步,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裂缝。
陆畏因将全身仙元,疯狂注入其中。
石子没有发光,只是在他掌心,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齑粉。
与此同时,在他面前的虚空中。
一道比发丝还要细上百倍的漆黑裂缝,一闪而逝。
它存在的时机,不到半个呼吸。
就是现在!
陆畏因的身躯,在瞬间崩解,化作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粒尘埃,混在洞府中无数的尘埃里,随着那股能量波动产生的气流,轻飘飘地,穿过了那道即将闭合的裂缝。
在他离开的瞬间。
外界蒲团上,那具黄土分身,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只是修行中无意识的反应。
随后,一切重归平静。
……
西漠。
一处荒僻的绿洲上空,空气微微扭曲。
一粒尘埃凭空出现,随后迅速凝聚成陆畏因的身影。
他大口地呼吸着。
空气中,带着沙土的干燥与绿洲的湿润,是五域天地最真实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一种沉重,又带着些许茫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抬头望向天空。
那片如同凝固血块的暗红色天幕,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师尊的呼唤,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它不再是魂魄深处的共鸣,而像是一座灯塔,明确地,为他指引着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