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娘没看其他人,从柳文光手里抱过柳夏,往院子外走去。
短短几分钟,好像过了一辈子。
柳夏将头埋在王二娘的怀里,瘦小的双手颤巍巍地伸出,轻轻环着王二娘的脖子。
她在试探,如果对方排斥,她瞬间会切换成距离的模式。
但是,王二娘没有排斥。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头,第一次有人心疼她。
她好像也有妈妈了。
王二娘的衣襟被打湿,她知道柳夏在哭,但她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六岁的孩子,只有二十多斤,轻得让她抱着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柳家人怎么敢这般摧残,真得是不在乎柳夏的死活了。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里的卫生站。
“还好没有骨折,但这些伤也得好好养一段时间,瘦成猴样了,营养肯定不良的,回去好好补补。”村医为柳夏擦了些药酒,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回了。
“妈,我可以自己走。”怀里传来细弱的声音,但王二娘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喉咙紧了又紧,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怀里的柳夏贴得更紧了,耳边清晰地听见王二娘心跳加快的声音。
就如她的一样。
回到家,柳夏被轻轻地放在床上。
她能闻到清新的肥皂香气,这是她第一次坐在床上,没有鸡粪和猪粪的味道,半夜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原来床可以那么香那么软的。
“小夏,这是你的房间,如果不敢一个人睡,我妈可以陪你。”王二娘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对这个称呼,她有些拘谨和陌生,但说出来后,心里空的那一片,被装得满满的。
“妈,谢谢你。”柳夏仰着头,露出不熟练的微笑,双眸第一次有了光。
这个称呼没有多难耻于口,如果要留在这个家,喊人是最简单的一个方式。
以往,对这个称呼,她有些恐惧。每次叫乔招娣“妈”,都会受到谩骂或是殴打。
而,在王二娘这,她看见王二娘眼里激动的泪花,就知道自己喊对了。
原来这个称呼会变得那么温暖。
“诶”王二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柳夏余光看见门外站着的柳文光,探出头去,利索叫了一声,“爸爸。”
虽然她知道柳文光对她并没有真切的欢喜,但至少是接纳的。
听了柳夏的称呼,不善言辞的柳文光摸着自己的头,点了点头。
“摸什么头,闺女喊你呢,你不会应一声!”王二娘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诶,我去给闺女做饭。”柳文光应了一声,便转头去厨房做饭了。
他是长子,本身又是木讷不讨喜的人,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在家帮家里种地,供柳文强读书。
之后又瘸了脚,就更不说话了。
在柳家就像是一个干活不会说话的工具,长得没有柳文强好看,也没有他有学识,更没有他那般讨人喜欢。
他心里也嫉妒,但无能为力。
与王二娘成亲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当他还沉浸在即将当爸爸的喜悦时,孩子没了。
那次的流产,将他和王二娘从天堂打入地狱,而之后的一直未孕,又将他们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王二娘自责,埋怨自己,也埋怨他。
是他的无能和软弱,才被柳家人这般欺辱。
他怎么样都无所谓,甚至他也能容忍王二娘偶尔受委屈,哪家的新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底线。
所以,当年王二娘怎么闹,他都没阻止,最后分家断亲。
再留在柳家跟他们一起生活,以后估计会变成仇人。
虽然现在跟仇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如今,不同了,他们有了柳夏,也有人叫他爸爸了。
看着柳文光有些踉跄的步伐,王二娘多年蹙着的眉,也舒展了不少,“你爸就是这样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他现在很开心,你看走路都顺畅了许多。
这衣柜里有我们给你买得几套新衣,你试试,我去帮你爸做饭,他那做饭的手艺,可别糟蹋了我的菜。”
“我会烧火做饭,我去。”柳夏一听到做饭,反射性地要去干活。
“柳夏,家里的活,在你力所能及范围内,你可以做一些。但是,你只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孩子就有孩子的过法。
家里的活有我跟你爸,你以后主要的就是玩耍和读书,我看你学什么都快,也许能成为我们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
到时候,我们就摆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让十里八村的人都来吃席。”
王二娘摁着想要起身的柳夏,眼里满是憧憬。
柳夏的到来,就像一颗种子,落在贫瘠了多年的土地,那是生命的预兆。
王二娘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柳夏跳下床,环视着这个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又温馨的房间。
阳光从木窗栏缝隙透进,洒在桌子上,桌子上有个边沿是红色的镜子,还有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子,一看就是全新的。
她走过去,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在桌子上,撑着脸,让阳光洒在脸上,细细的颗粒落在缕缕的阳光里,舞动着。
原来阳光里面也有精灵。
它们很开心吧,在阳光里舞动,明亮又温暖。
就如此刻的她。
不知想到什么,柳夏狠狠捏了捏大腿上的肉,疼得她呲牙咧嘴,但她却笑了起来。
这不是梦,是真得。
是呢,做梦她都不敢想自己会有独立的房间,还有桌子椅子,床。
呃,还有衣柜。
妈妈说衣柜里有她的新衣服。
新衣服,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从没有奢望过,更没有拥有过。
小小的她,站在木色的衣橱前面,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大物,闻着淡淡的木香,伸出手,微颤地打开衣柜。
里面挂过一套、两套、三套、四套、五套,全是她的新衣服。
甚至还有裙子。
她抚摸着这些衣服,眼泪滴答滴答地坠落在地,她却没有想过用手去擦,擦了眼泪,手就湿了,湿了就不能摸新衣服,她不舍得新衣服有泪迹。
她怕干了也留下痕迹。
这些都是她的,是她的吗?她真得可以拥有这些吗?
爸爸妈妈的爱、独立的房间、新衣服,还有读书。
刚才她妈说要让她读书。
她真得配拥有这么多吗?她并没有那些人说得秉性好,一切只是因为无力反抗而已。
但凡有反抗的可能,她都不会被人摔在地上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