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娴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训他的。
那些话在她的喉咙口,随时准备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轰炸得体无完肤。
但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冻得耳朵通红的样子,艾娴最终还是没有骂他。
客厅的灯光下,苏唐缩着脖子站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两个廉价的纸袋。
那双露在外面的耳朵被寒风吹得发红。
林伊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耳垂,他就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隔着几米远似乎都能传过来。
艾娴原本抱在胸前的双手,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那一肚子的火气,在看到他这双让人心软的眼睛时,莫明其妙的泄了大半。
剩下的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无奈。
还是那句话他那双眼睛,真的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眼型偏长,眼尾略微上翘,看人时眼波流转,瞳孔里好象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象是江南的湖泊,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明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但这双眼睛,却天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的意味。
当他看着你时,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对他心软,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那个女人
也就是他的妈妈,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勾走了父亲的魂。
苏唐伸出一只手,轻轻拽了拽艾娴丝绸睡袍的袖口:“姐姐,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艾娴低头,看着他攥着自己袖子的样子。
心里那最后一点火气,也象是被针戳破的气球,彻底消失。
今晚的三堂会审,最终以林伊的一句姐姐都是你的家人作为收场。
艾娴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到底没再说什么重话,只是丢下了一句下不为例。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一身的寒气,赶紧去洗澡,水温调高点,洗够二十分钟再出来。”
“我马上去!”
苏唐赶紧跑进浴室。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人已经散了。
白鹿已经吃完苏唐带回来的夜宵,心满意足的回房间睡觉去了。
房间里传来吹风机的嗡嗡声,林伊正在里面做着繁琐的晚间护肤。
只有艾娴还坐在客厅里。
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支着脸颊。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一台笔记本计算机,屏幕的光映照着她冷淡的侧脸。
听到脚步声,她合上计算机。
“过来。”
艾娴指了指面前的茶几。
茶几上放着一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什么。
苏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那套有些宽大的棉质睡衣,慢吞吞的挪过去。
“签字。”
艾娴把一支笔扔给他。
苏唐拿起那张纸一看。
《关于苏唐晚归及失联的补充协议》
第一条:无论任何情况,晚归必须提前打电话。
第三条:如果遇到不可抗力,如被外星人绑架,请在心中默念姐姐的名字三遍。
苏唐握着笔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茫然的看着艾娴。
“姐姐这个最后一条。”
他指了指那行字:“为什么要默念姐姐的名字三遍?”
“那样的话我会打喷嚏。”
艾娴理所当然的看着他:“然后我会去找你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快点签。”
苏唐赶紧趴在茶几上,工工整整的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艾娴拿起那张纸,检查了一遍签名,然后用手指弹了一下纸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要是念了三遍,姐姐没出现怎么办?”苏唐小声问道。
艾娴眯起眼睛,身体前倾,那股压迫感瞬间逼近。
她伸出手,指尖用力戳了戳苏唐的额头。
“那就念三十遍,三百遍。”
“直到我出现为止。”
接下来,日子重新回到了正轨。
南江市的冬天愈发深重,新的一轮寒潮又蓄势待发。
时间慢慢的临近期末,学校里的气氛变得紧绷起来。
走廊上全是背单词的声音,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焦虑的味道。
在这个万物冬藏的季节里,锦绣江南公寓1602室里,却在发生着某种悄无声息、却又惊人的变化。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比较敏感的艾娴。
清晨六点半。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
艾娴手里拿着半片全麦面包,眉头微蹙,视线落在对面。
苏唐正埋头苦吃。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碗皮蛋瘦肉粥了。
那个瓷碗在他手里显得很大,他吃得很快,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正在疯狂囤粮过冬的仓鼠。
以前那个猫儿一样的胃口,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还要吗?”
艾娴看着那个又一次见底的空碗,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苏唐抬起头,嘴边沾着米粒,眼神清澈而渴望。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小声说道:“姐姐锅里还有吗?”
艾娴:“”
她放下手里的面包,起身去厨房把最后一点粥全都刮进了他的碗里。
不仅仅是食量。
还有睡眠。
以前那个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的小孩,最近变得异常嗜睡。
好几次晨跑,艾娴都要去掀被子,才能把他从床上挖起来。
而且,哪怕是在跑完步回来的电梯里,他都能靠着轿厢壁眯上一会儿。
林伊走到苏唐身后,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肩膀。
林伊的手指顺着他的脊背滑下:“这背好象宽了一点点?”
苏唐咽下最后一口粥。
而且,最近他的声音也有了一点变化。
不再是以前那种清脆软糯的纯粹童音。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那股子稚气确实消退了一些。
艾娴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
她眯起眼睛,那双凌厉的凤眼,从上到下将苏唐重新审视了一遍。
原本有些宽松的、要遮住大半个手掌校服袖口,现在已经短了一截。
裤脚也往上提了几公分,露出了脚踝。
那张精致如瓷娃娃的脸上,虽然还是白白净净的,但下颌线的轮廓,似乎比以前清淅了一些。
所有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那个一直被她们当成布娃娃的小屁孩。
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闯入那个名为青春期的领域。
“站起来,我看一下。”
艾娴突然开口。
苏唐不明所以,乖乖放下碗筷站起身。
艾娴看了一会儿,把他拉到客厅那面记录身高的墙壁前。
脱鞋,背贴墙。
熟悉的流程。
苏唐熟练的照做。
艾娴拿起卷尺和铅笔。
这一次,她量得很仔细。
铅笔在墙上划下一道新的刻度。
“一米五六。”
艾娴看着那个数字,眉梢微微皱起:“这个月长的这么快?”
林伊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有些惊讶:“哟,看来咱们家糖糖的基因确实很好啊。”
她笑眯眯的捏了捏苏唐的脸:“照这个速度,长到一米八指日可待哦。”
苏唐看着那个新刻度。
长高了!
他终于长高了!
然而,艾娴的表情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她收起卷尺,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看着苏唐。
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几分欲言又止。
通常来说,男孩子发育的会晚一些,处于九岁到十四岁之间。
但既然开始发育了。
有些生理上的变化,需要有人引导。
这些事情小学老师在生理课上就教过,但青春期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普通家庭,这些事通常是父亲的角色来做。
但苏唐没有父亲。
而这个家里,只有三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黄花大闺女。
艾娴深吸了一口气。
作为家里的大姐,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承担起这个义务。
“苏唐。”
艾娴喊了他的全名,语气严肃:“既然开始长身体了,有些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苏唐茫然的看着她,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写满了无辜:“什么事?”
艾娴张了张嘴。
无数词汇在舌尖滚了一圈。
她看着苏唐那张纯洁得象张白纸一样单纯的脸。
看着他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
那些词汇就象是被粘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对着这么一张脸说那些话,简直就象是在犯罪,是在亵读未成年人。
艾娴烦躁的抓了抓那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原本那种指点江山的气势瞬间垮了一半。
“啧。”
艾娴转过头,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正窝在沙发上看戏的林伊身上。
“你来教。”
艾娴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过去。
“我?”
林伊指了指自己:“这也要姐姐教啊?”
艾娴面无表情:“你脸皮厚,这种话你说得出口。”
“哎,这怎么能叫脸皮厚呢?”
林伊眼波流转,透着一股子狡黠:“不过我来就我来吧。”
她站起身,踩着拖鞋走到苏唐面前。
身上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气瞬间笼罩过来。
林伊并没有象艾娴那样严肃。
她伸出手,帮苏唐理了理有些乱的领口,指尖若有若无的划过他那个刚刚开始发育的喉结。
苏唐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别动。”
林伊按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廓上,带着一股酥麻的电流。
“小朋友。”
林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神秘,又有几分调笑:“以后早上起来要是发现裤子有点紧,或者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记得告诉姐姐哦,姐姐帮你…分析分析。”
“林伊姐姐!”
苏唐结结巴巴:“你、你在说什么啊”
林伊满意的欣赏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拉着满脸通红的苏唐走到沙发边,把他按着坐下。
就象是一个知心大姐姐准备给迷途少年做心理辅导。
只是这个大姐姐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糖糖啊。”
林伊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稍微正经了一些:“你知道,青春期的男孩子,身体里会住进一个小怪物吗?”
苏唐迟疑了一下:“怪物?”
生理课他上过,平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这方面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都不懂。
但怪物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个小怪物呢”
林伊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会让你的声音变粗,让你长高,让你变得有力气。”
“但是呢,它偶尔也会不听话。”
林伊笑得眯起眼睛,意有所指:“特别是在早上,或者看到漂亮姐姐的时候,它会想要出来透透气。”
艾娴眼角抽搐了一下,抓起抱枕狠狠的丢过去。
苏唐这下听懂了。
他弹射般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书包掉头就跑:“姐姐我去上学了!”
说完,连早饭的碗都顾不上收,逃命似的冲向玄关。
换鞋,开门,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看着大门关上。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噗。”
林伊终于忍不住,倒在沙发上笑得直不起腰:“太可爱了你看他刚才那个表情!”
“让你教。”
艾娴冷冷的看着她:“没让你耍流氓。”
“放心吧,我有分寸。”
林伊坐直身体,理了理头发。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语气多了几分感慨:“这孩子真的在一点点的长大。”
林伊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要不了多久咱们这公寓里,可就真的住进一个男生了。”
虽然还是个小男生。
但慢慢的,到底还是会有些不一样的吧?
艾娴沉默了一会儿。
冬日的阳光通过玻璃洒进来,照在那个刚刚被苏唐坐过的沙发上。
林伊抿嘴一笑:“不过说真的,小小年纪都已经这样真不知道他长大了要祸害多少姑娘。”
“他把谁祸害了都行。”
艾娴转头看向窗外,冷冷道:“你别祸害他就行,一天天的换着法子逗他,小心把自己折进去。”
“我?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林伊笑眯眯的托着腮,笑得十分狡黠:“那还得看,小家伙有没有那个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