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
放学后,苏唐没有象往常一样在教室逗留,而是背起书包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记得,今天林伊姐姐没课,应该在家。
回到公寓的时候,刚好五点半。
推开门,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林伊身上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睡袍,长发随意的挽起,带着一股刚睡醒的风情。
系着那条淡蓝色的围裙,正在处理一只鸡。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回来了?正好,帮姐姐拿个盘子。”
苏唐换好鞋,洗了手,乖乖的递过盘子。
他没有出去,而是站在旁边,看着林伊熟练的切菜、配料。
“怎么了?”
林伊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问道:“饿了?”
“不是。”
苏唐摇摇头。
他尤豫了一下,象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林伊姐姐我想学做饭。”
林伊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苏唐:“学做饭?为什么?”
“因为”
苏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这个家里,他是最小的,也是最没用的。
艾娴姐姐给他买衣服,林伊姐姐照顾他的生活,就连白鹿姐姐也会送他娃娃。
他想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顿饭。
林伊看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孩子。
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写满了认真和执着。
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好啊。”
林伊放下菜刀,弯起眼睛:“那姐姐就教你。”
她解下身上的围裙,挂在苏唐的脖子上。
围裙有点大,穿在苏唐身上象是穿了件长裙,松松垮垮的。
林伊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帮他系紧腰带,顺便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厨房里成了教程现场。
“手腕放松,别像握着炸弹一样。”
她伸出手,复盖在苏唐的手背上,带着他切了两刀:“感觉到了吗?用巧劲。”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苏唐的耳根红了一下,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
“感觉到了”
“放松点。”
林伊轻笑一声,松开手:“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唐深吸一口气,试着按照林伊教的方法切下去。
笃。
一片厚薄均匀的胡萝卜片倒在案板上。
“不错嘛。”
林伊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以前没有做过饭吗?”
“没有,妈妈怕我切到手,也怕我被油溅到。”
“你妈妈对你真好。”
林伊拿起一片胡萝卜看了看:“但在姐姐这里,男孩子是要学会做饭的。”
“我会学的。”
苏唐认真的点头:“学会了,我就能给姐姐们做饭吃。”
林伊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抿嘴一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厨房里成了苏唐的战场。
从切菜到点火,从倒油到翻炒。
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甚至几次差点被溅起的油星烫到。
但他却一声不吭,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锅里的变化。
林伊站在苏唐身后,几乎是手柄手的教着。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苏唐的耳边,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苏唐有些紧张,脸颊微红,但眼神却格外专注。
他学得很快。
或许是因为遗传了某种天赋,又或许是因为那份想要回报的心意。
当那盘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西红柿炒蛋出锅时,连林伊都有些惊讶。
林伊夹起一块尝了尝。
苏唐紧张的抓着围裙下摆:“姐姐怎么样?”
“真聪明。”
林伊毫不吝啬的夸赞:“以后谁要是嫁给你,那可有福了。”
苏唐挠挠头:“姐姐别乱说”
林伊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红通通的脸颊:“十二岁,放在古代都能定亲了。”
苏唐感觉头顶都要冒烟了。
他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憋屈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害羞了?”
林伊眨眨眼,然后凑近了一些:“要不姐姐等到你成年?”
哐当。
苏唐手里的锅铲掉进了锅里。
溅起几滴汤汁。
他手忙脚乱的去捞,结果又差点烫到手。
“哎呀,逗你玩的。”
林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怎么这么不禁逗?以后要是遇到坏女人,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苏唐抿着嘴,把锅铲捞出来,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林伊。”
一道冷飕飕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艾娴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眼神凉凉的:“我看你是想进局子。”
林伊直起身子,理了理睡袍,面不改色:“这叫早教,培养未来好男人。”
艾娴翻了个白眼,视线落在案板上的那盘西红柿炒蛋上。
“谁做的?”
“小朋友做的。”
林伊端起盘子,献宝似的递过去:“尝尝?”
艾娴狐疑的看了一眼苏唐。
苏唐紧张的缩了缩脖子,手里还攥着锅铲。
艾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放进嘴里。
咀嚼。
吞咽。
苏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凑合。”
艾娴放下筷子,转身走向餐桌:“没毒死人就算成功。”
晚饭很丰盛。
餐桌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精致的双层蛋糕。
那是林伊下午特意去订的,黑森林口味,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几颗鲜红的车厘子。
很符合艾娴的审美。
“吃饭啦!”
白鹿欢呼一声,抱着她的宝贝画板从房间里冲出来。
看到桌上的菜,眼睛都在放光。
艾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长发随意的挽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而冷艳的气场。
只是那张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过个生日而已。”
她拉开椅子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蛋糕:“搞这么隆重干什么?怕我明年就死了?”
“小娴,快来快来,许个愿。”
切蛋糕的时候,林伊把蜡烛点上,关掉了灯。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四张脸庞。
艾娴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
许愿?
她从来不信这个。
七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那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次全家整整齐齐的过生日。
她对着蜡烛,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的许愿。
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希望楼下的摔东西声能停下来,希望家里能象别的小朋友家一样安静。
结果那天晚上,蜡烛还没吹灭,楼下就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
那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刺耳的声音。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巨响,家里的花瓶碎了一地。
愿望没实现。
十五岁那年。
那是中考前夕,她拿了全市仿真考的第一名。
那天她对着蜡烛许愿。
希望爸爸今晚能回来吃饭,希望他能尝一口妈妈做了一下午的糖醋鱼。
结果那天直到蜡烛燃尽,那个男人也没有出现。
那一桌子菜凉透了,最后被母亲面无表情的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母亲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整夜的烟,第二天早上,艾娴看到满地的烟头,象是一地的尸体。
她说父亲在外面爱上了别的女人。
愿望没实现。
后来她成年的那天,十八岁的生日。
那天气氛诡异的和谐。
父亲回来了,带了礼物。
母亲也化了妆,两人甚至在饭桌上碰了杯。
艾娴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她对着蜡烛许愿。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希望这个家还没有彻底散掉。
结果第二天。
父亲就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把离婚协议书拍在桌上。
那个女人有着一张温柔似水的、漂亮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的脸。
那一刻,艾娴觉得昨晚的那个愿望,就象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没实现。
她的愿望,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艾娴回过神。
她看着烛光下苏唐那张干净的脸。
这小屁孩,明明是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的儿子。
可现在,却系着围裙,给她做了一桌子菜,还傻乎乎的给她买了生日礼物。
“小娴?”
林伊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蜡烛要烧完了。”
“没什么。”
艾娴直起身子,并没有闭眼,也没有双手合十。
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干脆利落的吹灭了蜡烛。
呼。
房间陷入了一瞬间的黑暗。
紧接着,林伊打开了灯。
光亮重新充盈了整个空间,驱散了那些陈旧而阴冷的记忆。
“许了什么愿?”
白鹿好奇的凑过来,慢吞吞的说道:“是不是许愿让我成为大画家?”
“想得美。”
艾娴拔掉蜡烛,拿起塑料刀:“我许愿你以后买颜料别再找我借钱。”
“啊”白鹿失落的瘪瘪嘴。
“接下来是礼物环节!”
林伊象个主持人一样拍了拍手。
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过去:“这是最新款的香水,斩男香哦。”
艾娴接过来,一脸嫌弃:“你自己斩吧,我不需要。”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把盒子放在了手边。
苏唐有些局促。
他的礼物那个键盘,前两天就已经送出去了。
现在两手空空,显得有些尴尬。
“那个”
苏唐小声开口:“姐姐,我的礼物”
“收到了。”
艾娴头也不回的打断他:“凑合能用。”
苏唐松了一口气。
最后轮到白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白鹿正忙着切蛋糕,嘴边还沾着一抹奶油,大概是刚才灯暗的时候偷吃了一口。
感受到大家的注视,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放下刀,慢吞吞的在身上摸索了半天。
最后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管状物体。
递到艾娴面前。
“给。”
艾娴接过来一看。
是一支口红。
林伊有些惊讶:“小鹿居然舍得买这么贵的口红?”
对于钱全丢在了绘画上,连买包薯片都要货比三家的白鹿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白鹿看着那支口红,眼神有些肉痛。
她瘪了瘪嘴,声音闷闷的:“真的好贵”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我都没钱买颜料了,普鲁士蓝我都用完了”
艾娴拿着口红的手顿了一下。
她看着白鹿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象是割了二两肉似的。
她拔开盖子,转出口红,在手背上试了一下色。
颜色饱满浓郁。
“颜色还行。”
艾娴合上盖子,随手柄口红揣进兜里:“明天带你去画材店。”
白鹿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假的。”
艾娴冷哼一声:“把你卖了抵债。”
白鹿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也不在意她的毒舌,重新把注意力投向了面前的蛋糕。
只要有颜料,卖了就卖了吧。
反正小娴肯定会把她赎回来的。
夜深了。
公寓里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很晚。
白鹿吃撑了,瘫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的叫唤。
林伊喝了点酒,开始发酒疯,拉着苏唐非要教他跳华尔兹。
苏唐手忙脚乱的踩了好几次林伊的脚,急得满头大汗。
艾娴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晃着半杯红酒。
她看着眼前这乱糟糟却又异常温馨的一幕。
头顶的灯光,映出苏唐那张干净的脸。
还有白鹿流着口水的傻乎乎的样子。
以及林伊温柔的笑意。
或许
这一次的愿望,真的能实现也说不定。
虽然她没许愿。
但老天爷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小气,连个没说出口的愿望都要收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