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听起来震撼,但细细一想,系统毫无下限,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被迫使用性别不同的身份甚至已经算是常见了,要是那身体带点伤残、或者刚好在牢狱、刑场、仇人的手里,那能快点转生都算安慰。
“我再问一句啊。”死士吞咽一下,弱弱地说。
叶鹤眠表示反正接下来自己会尽量详细交代一切,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直接问。于是死士说:“你是不是,呃,那个传说中,被祝临霄和辞山剑,呃,嗯……总之,传说中的那个女人……”
“就是我。”叶鹤眠大方承认。
这句话无异于又一声惊雷。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广阔的宫殿内好像都变得有些令人气闷了。
理性告诉他们这事没什么毛病,感性却有点没法接受。死士和顾舒崖的瞳孔震动尤为强烈,不是因为他们对六号的男性身份有什么坚持,而是因为他们对传闻了解最详细。
传言,那名为探香楼的青楼曾经是江南最大的烟花之地,有无数美貌的男女,背后传说有一个巨大的势力。无数关乎权力、钱财、情报、生死的交易在此上演,为妓子决斗而死的江湖人、被压迫致死的妓子、高高在上冷漠旁观一切的掌权者,那俨然成了一个江湖的缩影。
这样一座销金窟,在数年前突然被卷入了纷争之中。据说,摘星将这处烟花之地作为据点,据说,他把无数的钱财分发给了妓子,据说,他最深、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藏在此处,据说,那和一个妓女有关。
一个同时迷倒了昆仑首席弟子祝临霄,以及盛名鼎鼎江湖浪侠白溯舟的女人。无数江湖人闯进探香楼,那蔓延着脂粉香气的地方化作一片火海,祝临霄和白溯舟消失在火焰之中,连那不知名姓的女人一同。
江湖传言,那个妓女一定有倾国倾城之貌。不然,不会引得祝临霄为她抛弃声名,死在烟花之地,虽说传言他本就放浪形骸,但竟然不顾师门草率死去,着实令人惊诧。而白溯舟,一个为人正直、劫富济贫的侠客,竟也甘愿拜倒在女人裙下……甚至据说他们的结局,就是为了争夺这个女人相互厮杀而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忆着那些传闻,再上下打量一番叶鹤眠端方正直、韶秀俊逸的脸……顾舒崖垂下头,用力捂住了双眼,死士干脆直接蹲下去,发出了不能接受现实的惨嚎。
“?”
楚怀寒只是茫然地站在旁边,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突然发疯的两个人。
她连祝临霄和白溯舟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不至于吧,这么震惊?”裴长卿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本来他们是很震惊的,可是被死士和顾舒崖的表现一惊,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死士停下惨嚎,有气无力地说:“你……你不懂。我感觉、感觉……哎呀,我再也不看什么三流小报了!”
顾舒崖的背瞬间弯了下去,他看上去比心结最重的时候还要惆怅,点了点头。
陆墨书满脸茫然。刚来就被塞了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消息,好在原主的脑子加自己的脑子都很好使,不一会就寻思出了点什么:“既然是一个青楼妓女,还和几个大侠有关……那江湖上肯定是有很多下流的传闻吧。”
死士捂着眼睛哀嚎:“我没法直视六号了!”
楚怀寒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就这?”
她看向顾舒崖:“我还以为你不至于傻到被闲言碎语影响。”
顾舒崖一言不发,神情郁郁。
楚怀寒挑起眉毛。陆墨书看出端倪,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啥?”
顾舒崖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知识的诅咒。
知道越多,越无法逃避。
而顾舒崖,很不幸地,因为工作原因,他注定要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六扇门……六扇门对当年的事留下来了不少报告……”他有气无力地说。声音透着一股绝望。
叶鹤眠竟有些好奇:“六扇门的报告里写了什么?”
顾舒崖捂着脸,从指缝里看他一眼:“你不是本人吗?”
叶鹤眠想了想:“当年的事太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说清。我想先让你讲一讲外界对于那件事的认知,我再进行补充,这样也方便。”
顾舒崖叹了口气。
“好吧。”
“六扇门认为,”他说,“认为,祝临霄和白溯舟,呃,两个人,就是爱上了那个青楼女子。以至于祝临霄为了带她离开探香楼,不惜得罪探香楼背后的人,甚至抛弃师门和声名、白溯舟……”
楚怀寒道:“你不如先从头讲起。”
比如祝临霄是谁。死士只给她介绍了白溯舟和探香楼,楚怀寒对此仍然毫无头绪。
顾舒崖结结巴巴,双手绝望地按压着脸上的肌肉:“……等等,我先整理一下思绪。”
“不急。”叶鹤眠道,“说起来,你会翻阅六扇门对那件事的记录,莫非六扇门对此事还打算调查些什么?”
“不。六扇门内部认为一切已经结束,没什么好调查的。只是我之前为了方便工作,把能找到的很多卷宗都看了一遍。”
陆墨书满怀敬意和畏惧地看着顾舒崖,感觉他真能说出“我是自愿加班”这种话。
揉了揉额头,顾舒崖终于稍稍冷静。
什么场面他没见过!不就是叶鹤眠曾经其实穿越成青楼妓女,并且闹出了一场大乱吗?!
……这场面我好像真没见过。
难以控制地,顾舒崖再度想起了当年自己遇见叶鹤眠的一些迷思,对方究竟是怎样不到一年就能站在皇帝面前,这除了能力还需要人脉、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恶魔般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叶鹤眠为何要保留自己做青楼妓女的历史……”
不不不不不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都怪一号,都怪他整天搞这些恶俗的下流东西!!
顾舒崖强行镇定心神。表情坚毅,催眠自己对面不是自己尊敬的救命恩人、倚仗的大佬,而是上司等着他报告案情。
“探香楼是是一座青楼,已有数十年的历史,背后似乎是有某个势力支撑。那势力与朝廷也有些联系,因此连我也查不出那势力究竟属于谁。在韩崇岳叛乱后不久,探香楼突然离奇毁灭于一场大火。当时整个江南一片混乱,即使探香楼并未处在叛军的地盘,朝廷对江湖的影响也稍微减弱,又过了几年,方才将此事卷宗整理完毕。”
“简单来说,突然出现了很多关于探香楼某个歌女的传闻,说她……容貌出众,”顾舒崖斟酌着挑选了一个不那么古怪的词语,努力催眠自己忘记卷宗上写的什么绝色倾国的形容,“身世神秘,不知为何,与‘摘星’扯上关系。”
“自然,便有传言,称她是摘星的同伙,无数财宝藏在探香楼中。越来越多的人听信,最终耐不住诱惑。某个夜晚,一群江湖人闯入探香楼放火,与探香楼内的守卫大打出手。等第二天天亮,探香楼沦为废墟,没人找到任何钱财,最终那消息被认定为传言,摘星与探香楼、与探香楼的歌女没有任何关系。”
又是摘星。楚怀寒心想。这个人宛如幽灵,游荡在整个大齐上空,什么事好像都有他掺和。尽管据裴长卿所言,此人已经死在扬州之变当中。
“彼时朝廷忙于平叛,此事便轻轻放过,不再追究江湖人放火的罪行。然而对于事件中心的三个人,又补充了一部分记录。”
“祝临霄、白溯舟、那个不知名的歌女,被认为是导致这事件的人。若没有那个歌女,便不会有传言。若不是祝临霄煽动江湖人,探香楼便不会被焚毁,而白溯舟——白溯舟神秘失踪又出现,依附于探香楼背后的势力,与祝临霄大打出手,二人生死不明,消失在火海之中。外人认定他们都心悦那歌女才生死相拼,两人都是不可理喻的浪子和疯子,但……”
“先不提白溯舟,祝临霄此前虽然为人言行有些轻浮,仿若浪荡之人,但根据六扇门的报告,其人并不是那般荒谬的家伙。昆仑也不会选这种人做未来掌派。他与那歌女究竟是什么关系便有些存疑。”
顾舒崖停了停,瞥了叶鹤眠一眼。
叶鹤眠说:“六扇门连这个都要调查?”
顾舒崖神色尴尬:“因为有疑点,在六扇门看来,祝临霄不会干出那么轻浮的、辱没师门的事。反复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要么那歌女操纵人心的能力无比强大,甚至可以与苏青霜比较,要么背后另有隐情。”
“但自探香楼一事之后,祝临霄不见踪影,连昆仑派都将首席弟子换了人,他应当是死了,死掉的人便没有追查的必要。”
叶鹤眠没有说话。一直缩着脖子安静倾听的十号注意到他袖下的手指微微晃动,似乎心神有些不定。
顾舒崖也停下沉默片刻。一时之间殿内安静得有些令人畏惧。
“……探香楼的背后,其实就是白英所属的那个势力吧?”顾舒崖突然问道。“白溯舟和白英都姓白,他们有血缘关系?那么白溯舟为探香楼做事也不稀奇,你说那个黑衣人就是白溯舟,他一言一行,似乎都无比痛恨暗堂,暗堂又是白英的棋子……”
信息已经如此全面,推理到这个地步不足为奇。叶鹤眠微微颔首。
可是有些问题不是推理一下就能明白的。
楚怀寒道:“你和白溯舟、和祝临霄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也唯有她会如此直接。
“说来话长。”叶鹤眠对她说。这楚怀寒已经有些厌倦的四个字在此刻却被品出了不一般的分量,因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叶鹤眠双手微微颤抖,眼中的怅然、怀念、悲伤,已经无法掩盖。
对内敛的他来说,如此动容意味着他的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说来话长。”叶鹤眠又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的犹豫、我的不甘、我的迟疑、我的错误。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想……”
“当初是不是有更好的选择?”
他闭上双眼,又再度睁开。
“我不想用这些浪费你们的时间。”他说,“所以我会略过一些……夹杂了太多个人感情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