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凉意,吹走了身上残留的燥热。
理央和京谷默契地脱离了那群喧闹的前辈,两人都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被那种过分热络的气氛包围,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从角望楼的坡道缓缓走下,青叶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沉静如墨,广濑川河滨的灯火零星亮起,水面漾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晚风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坡道两侧的樱花树已经结满了小小的花苞,在路灯的映照下,投下细碎又朦胧的影子,让这条归家的路也不那么寂聊了。
道路右侧,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理央拉了拉口罩的边缘,抬头望向那片没有几颗星子的夜空,缓缓呼出一口白色的浊气。
打着旋盘旋片刻,又瞬间从眼前消失。
身旁的京谷伸手正了正快要滑落的运动包,瞥了理央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喂,你没事吧?四……四月一日。”
声音有些干涩,称呼也叫得磕磕巴巴。
理央疑惑地偏过头,对上一双清澈直接又有些不自在的眼眸。
谁能想到,这个乍一看凶了吧唧的疯狗,实际上内心如此敏感纤细呢?
理央的唇角在口罩下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叫我理央就好了。”
京谷的动作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短而硬的发茬扎得手心有些痒。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理央。”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低沉又带着点独特的沙哑。
理央感觉自己的眉眼都舒展开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
既然京谷愿意叫他的名字,是不是代表着,他也把自己当成朋友了?
这个念头让理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试探着问出口:“那,我也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京谷的视线转向路旁栽种着三色堇的花坛,语气象是毫不在意。
“随你便。”
理央顿时笑了。
“那我叫你什么好呢?贤太郎……太郎……啊,感觉象是你的长辈一样呢……”
京谷抿着嘴,没有说话,馀光却扫向身侧那个正为区区一个称呼认真苦恼的家伙。
那副模样,和记忆里某个瞬间重叠起来。
他不记得了。
也是,毕竟只是小时候在同一个公园里,被疏于看管的大人凑在一起玩过一阵子而已。
不记得也正常。
可京谷却忘不掉。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理央,比现在爱笑得多。
他们一起爬树,一起从树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理央还能咧着嘴傻笑,说这样就能获得变身超人的力量。
他记得那双伸向被其他孩子孤立的自己的手,记得他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晃着两条腿,煞有介事地给他起着各种英雄外号。
也记得他笑着叫自己“ken酱”的样子。
那个夏天结束之后,听说他妈妈病重,他被亲戚收养了。
再见到他,是在小学二年级分班后。
他变得沉默了许多,总是低着头,刘海遮住了那双爱笑的眼睛。
京谷想上去打个招呼,理央却象看陌生人一样,漠然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和他相认,就看到了那一幕。
他被那群混小子拖拽到操场的烈日下,他看着理央的皮肤泛起大片的红疹,呼吸变得困难。
京谷吓坏了,他冲回教室,扯下书包上挂着的报警器,一路拉响警报,从教程楼狂奔到操场。
巡楼的老师追着他跑了一路,这才发现了蜷缩在花坛阴影下,奄奄一息的理央。
看着他那个样子,炎炎夏日,京谷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回头就把那几个肇事者揍了一顿。
本以为他们会收敛,没想到等理央终于能来上学,他们却变本加厉。
就在京谷准备再次出手前,他看见了。
理央面无表情地,把半死不活的老鼠放进了那几个家伙的便当盒里。
看到那群人渣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他心里畅快极了。
他很高兴,理央没有变成一个懦弱的人。
他骨子里还是和从前一样,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之后理央被他那个陌生的父亲派来的人接走,而京谷,被指认为投放老鼠的“凶手”。
他没有否认。
因为京谷觉得,就算理央不那么做,他迟早也会做的。
他不后悔。
耳边传来的嘟囔声,将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京谷的额角跳了一下。
“不要!又不是小孩子。”
理央听到他毫不尤豫的拒绝,哈哈一笑。
京谷撅着嘴,象个闹别扭的小孩,“这不就是简称吗?”
理央笑意更深,“那ken酱和kenta,你选一个。”
那个熟悉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称呼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
京谷的脚步蓦地一顿。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开口。
“……还是kenta吧。”
理央眉眼弯弯,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像盛着星光。
“好。”
他对着京谷伸出手,声音很轻。
“今后请多指教了,kenta。”
京谷似是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后颈,面前那只伸出来的手白淅修长,在路灯下泛着柔光。
他迟疑了半晌,还是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掌心传来对方微凉的体温,和记忆中那个夏天拉着他从地上爬起来的那只小手的温热截然不同,却同样坚定。
“……哦,请多指教。”
顿了顿,又有些生硬地补上那个名字。
“……理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