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彻底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戏剧性的转折远超他的预料——千里南下列车的软卧包厢里,竟成了他匿名书稿的“催更现场”?这画面荒诞得让他想起上一世网络上那句流行甚广的戏言:“麻蛇不更麻蛇羹!”(暗示作者不更新就要被煮了吃)、“寄刀片”、“挖坑不填腿打断”……一股荒诞又极度紧张的情绪攫住了他。他脸上顿时烧起一片窘迫的红晕,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十足的歉意和年轻人的羞涩:
“老、老先生,您这可真是……折煞学生了。”他挠了挠头,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实在抱歉,这次南下是参加严肃的课题研究,任务重时间紧,所有的行李和心思都放在了调研资料上,那……那闲来涂鸦的文稿,确实是一字未带。”
他态度诚恳,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作伪:“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给我留个电话或者地址,等我从鹏城回来,一定第一时间把后续的书稿整理好,亲自给您老送过去,或者邮寄上门,绝不敢让您久等。”
老者看着他这副窘迫又真诚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显然觉得十分有趣。他摆摆手,示意祁同伟不必紧张,然后从随身带着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老式的英雄钢笔。
“好,好,年轻人以正事为重,是对的。”他边说边拧开笔帽,在本子上流畅地写下几行字。然而,笔尖刚停,他却盯着那地址沉吟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摇了摇头,口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给了地址……怕是这小子也进不去那大门……”
说着,他竟毫不犹豫地,“刺啦”一声将刚刚写好的那页纸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塞进了衣兜里。
祁同伟在一旁看得有些懵,不明所以。
老者却不再解释,重新在本子上另起一页,这次只写下了一串数字——一个座机电话号码。字迹苍劲有力。
他将那页纸撕下,递给祁同伟,脸上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戏谑和威严的神情:“罢了,地址就不写了。喏,这是电话。祁小子,我可把话放在这儿了,鹏城的任务要好好完成,但这书稿嘛……”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也别让我等太久。我可是听说了,你小子还琢磨着要提前毕业?要是这稿子交得不及时,哼哼,小心我给你导师打个电话,‘建议’他再多磨练磨练你的心性,这提前毕业的事儿嘛,就暂且搁置搁置。”
这话半真半假,既是玩笑,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督促意味。祁同伟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细汗,连忙双手接过纸条,如同接过一道军令状,郑重道:“您老放心!从鹏城回来,学生第一要务就是完成书稿,绝不敢拖延!”
老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旅程,变成了祁同伟单方面的“学术汇报”和“思想交流”。老者似乎对当前的经济形势、改革难点、社会思潮有着无穷的兴趣,不断地抛出各种问题,从特区政策到国企困境,从价格双轨制到农民负担,问题刁钻而深刻,俨然一场高水平的论文答辩。
祁同伟打起十二分精神,凭借着前世记忆和今生刻苦钻研的积累,谨慎而又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他既引用数据案例,也结合法学理论,分析得头头是道,常常能提出一些让老者眼前一亮的独特见解。两人一问一答,思维碰撞,竟忘了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祁同伟感觉喉咙冒烟,说得口干舌燥。他瞥见桌上的暖瓶,拿起来晃了晃,早已空空如也。
“老爷子,说了这么多,您渴了吧?我去打点热水来。”祁同伟站起身,提起空暖瓶,恭敬地问道,“这热水间在哪个方向?”
老者正听得入神,闻言随意地抬手往车厢前方指了指:“餐车那头有锅炉房,二十四小时有热水。去吧,慢点走,车晃。”
“哎,好的。”祁同伟应了一声,提着暖瓶拉开了包厢门。
软卧车厢的走廊安静而略显狭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列车有节奏地摇晃着,窗外是飞驰而过的、逐渐染上南国绿意的田野。祁同伟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刚才那场高强度的“脑力风暴”让他既兴奋又疲惫。
他朝着车头方向走去,经过几个包厢门。在经过其中一个包厢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上的号码——正是他的导师李为民所在的那间。
祁同伟脚步顿了一下。心想正好,老师的暖瓶可能也空了,顺便一起打了吧,也算尽点学生的本分。他轻轻叩响了包厢门。
“请进。”里面传来李为民沉稳的声音。
祁同伟推开房门。李为民正戴着老花镜,靠窗坐着,就着台灯的光线阅读一份文件。他对面的下铺空着,上铺似乎有人在休息。
“老师,”祁同伟压低声音,怕吵到休息的人,“我去打点热水,看您这边需不需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而清脆,带着几分惊喜和笑意的女声,从他身后的上铺方向传来:
“学长?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
这声音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祁同伟!
只见在上铺,一个穿着红色高领毛衣、打扮得明艳大方的女孩,正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地看着他。她头发微卷,披在肩上,脸上带着火车旅途的些许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意外。
不是别人,正是钟小艾!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在李为民老师的包厢里?!
祁同伟彻底僵在了门口,手里提着的暖瓶似乎有千斤重,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极其复杂的瞬间——有震惊,有疑惑,有猝不及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前世记忆而带来的本能戒备。
钟小艾却似乎对他的震惊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她利落地从上层铺位下来,站定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容依旧灿烂:
“怎么?祁大学长,这才半年多不见,就不认识老同学了?我是钟小艾啊!汉东大学的钟小艾!”
她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祁同伟,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丝反应都收入眼底。
包厢里,李为民也放下了文件,看着眼前这意外的一幕,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深沉笑意。
车轮依旧哐当作响,载着所有人,驶向未知的南方。而祁同伟的南下之旅,似乎从这一刻起,变得更加波诡云谲,难以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