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大学法学院即将举办一场名为“未来法治之声”的全校性演讲比赛。这场比赛规格颇高,不仅获奖证书分量重,更关键的是,决赛将邀请省高院、省检察院、司法厅的一些领导以及知名校友担任评委。对于法学院的学子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在实务部门大佬面前露脸、甚至可能获得青睐的绝佳机会。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广泛关注,不少自认口才与学识俱佳的学生都摩拳擦掌。
按照惯例,每个系有两个推荐名额直接进入复赛。法学院人才济济,这两个名额的争夺自然异常激烈。初步筛选的名单报到了系里,由几位主要领导商议确定。
名单上,侯亮平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口才便给,思维敏捷,形象阳光,是公认的强力竞争者。而另一个被广泛看好的,是副省长赵立春的远房侄子赵峰。此人家学渊源(虽非直系,但气势颇足),在校内活跃,也有一定能力,但比起侯亮平的灵光稍显逊色,更多是靠着背景和人情往来。此外,还有几个实力不俗的普通学生,包括……按照往年标准本应有机会的祁同伟。但今年,祁同伟的名字甚至没有出现在初选名单上——高育良早已通过“基层调研”的任务,将他支到了外地,物理上隔绝了任何参与的可能。
梁璐得知消息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对系里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表示:“侯亮平这个学生很不错,理论功底和表达能力都突出,这次比赛正好是个锻炼和展示的机会,应该让他去。”她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指派意味,仿佛这已是定论。在她看来,这既是给侯亮平机会,也是再次向众人宣示这是“她看好的人”。
然而,赵峰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本人或许能力不是顶尖,但其家族势力在汉东盘根错节,其父母很快通过一些渠道向学校乃至系里表达了“关心”,暗示希望给年轻人更多机会。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感到了压力,一时间左右为难。
矛盾摆到了高育良面前。
办公室里,副书记汇报完情况,面露难色:“高书记,您看这事……梁老师那边很坚持,觉得侯亮平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赵副省长那边……也打了招呼。这两个学生都优秀,取舍起来确实棘手。”他隐去了梁璐那近乎命令的语气,但高育良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高育良端着茶杯,缓缓吹开表面的浮叶,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嗯,亮平确实是个好苗子,这次省里的研讨会表现就很出色,梁老师看重他也是情理之中。赵峰同学呢,背景好,活动能力也强,代表我们系出去也不会差。都是难得的人才啊。”
他先各打五十大板,肯定了双方,这让副书记稍微松了口气,觉得书记似乎并不想偏袒任何一方。
“但是,”高育良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邃,“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做领导的,越要讲究方式方法,要顾全大局,既要选出真正能代表我们系水平的学生,也要考虑到各方面的关系和影响。不能简单化处理,寒了任何一方的心,都不利于团结。”
副书记连连点头:“高书记您说的是,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见是,”高育良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既慎重又推心置腹,“这两个学生,都很好,但也都有不足。侯亮平锐气有余,但有时失之沉稳;赵峰背景虽好,但学术功底比起最顶尖的还稍欠火候。如果我们只推荐其中一个,无论选谁,另一个难免会有想法,其背后的支持力量也可能觉得我们工作不够周全。”
他顿了顿,看到副书记眼中露出困惑,这才抛出真正的解决方案: “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两个直接推荐名额,我们一个都不给。”
“啊?”副书记愣住了。
“听我说完,”高育良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政治智慧,“我们把这两个名额,给初选名单上另外两个确实优秀、但背景普通、毫无争议的学生。这样,谁也挑不出毛病,显得我们公平公正,唯才是举。”
“那……侯亮平和赵峰怎么办?”副书记更糊涂了。
“别急。”高育良从容不迫,“比赛不是还有自由报名通道吗?让他们俩都通过自由报名参加海选嘛!以他们俩的能力,从海选里脱颖而出,杀进复赛、决赛,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这样岂不是更好?这更能证明他们的实力是实实在在、经得起考验的,而不是靠系里的推荐保送的。这对他们未来的发展,不是更有好处吗?到时候无论谁取得更好的名次,都更加名正言顺,更有说服力!”
副书记听得目瞪口呆,细细一品,不由得拍案叫绝!高!实在是高!这一手“釜底抽薪”外加“移花接木”,简直完美! 首先,系里推荐了毫无背景的学生,堵住了所有质疑“不公”的嘴,彰显了公平。 其次,侯亮平和赵峰通过自身实力从海选杀出,成绩更具含金量,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两人最终还是都能参赛,梁璐和赵家两边都不得罪!至于两人最终谁成绩更好,那就各凭本事,系里没有任何责任!
“高书记,您这主意太妙了!我这就去安排!”副书记心悦诚服,准备立刻去执行。
“等等。”高育良叫住他,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件事,你要注意方式方法。特别是对梁老师那边,你要主动去汇报,就说这是系里综合考虑后的决定,是为了更好地锻炼亮平,让他的成绩更有说服力。要强调,我们这是对亮平有绝对的信心,相信他凭真本事一定能取得比系里推荐更好的名次!梁老师是明事理的人,她会理解的,也会为亮平感到骄傲的。”
副书记心领神会,这是让他去安抚梁璐,把“剥夺推荐”巧妙地说成“更大的期望和考验”,满足梁璐的虚荣心。他连连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副书记走后,高育良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变得亲切: “亮平啊,有这么一个事,系里经过慎重研究,决定……”
他对侯亮平的说辞又有所不同,重点强调了“避免不必要的非议”、“用绝对实力证明自己”、“系里对你期望很高,希望你的成绩毫无瑕疵”,一番话听得侯亮平热血沸腾,只觉得领导用心良苦,为自己考虑周全,不仅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斗志更加昂扬。
处理完这一切,高育良才靠回椅背,轻轻揉了揉眉心。这场小小的风波,在他举重若轻的操作下,化于无形。既安抚了梁璐,让她觉得侯亮平是在接受更“光荣”的考验(她甚至可能会觉得这是高育良在帮她进一步“锻造”侯亮平);又平衡了赵副省长那边的压力;还维持了系表面上的公平公正。
而整个过程中,他自始至终,没有提起过祁同伟一个字。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完全被隔绝在这场风波之外。但这正是他对祁同伟最深的“保护”。
几天后,祁同伟从基层调研回来,风尘仆仆,皮肤黝黑了些,眼神却更加沉静。他回到学校,才从同学口中零星听到演讲比赛的事情,听到了侯亮平和赵峰都要从海选打起的故事版本。
晚上,他照例去高育良书房“汇报调研心得”。汇报完毕,高育良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系里最近有个演讲比赛,闹哄哄的,幸好你没掺和进去。安心做你的学问,积累你的实力,这些虚名,有时候是枷锁。”
祁同伟立刻明白了。他想起前世,自己也曾为类似的机会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付出尊严的代价。而这一世,老师却轻描淡写地为他挡掉了所有这些无谓的纷扰,让他可以远离旋涡,专注于真正的成长。
他看着高育良灯下略显疲惫但依旧睿智沉静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暖流。那是一种被强大力量严密保护下的安全感,一种被深刻理解和精准指引的知遇之感,其中甚至掺杂着一种近乎于“父爱”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和安排。
“我明白,老师。”祁同伟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让您费心了。”
高育良摆摆手,语气淡然:“你我之间,不说这些。你的路,不在这里。你的舞台,将来会比这小小的演讲台大得多。现在要做的,是沉下去,厚积薄发。外面的风雨,有老师替你挡着。”
这句话,像一枚重锤,狠狠砸在祁同伟心上。有老师替你挡着……前世,他孤身一人,在风雨中挣扎,遍体鳞伤。这一世,他终于有了依靠,有了指引,有了这把为他遮风挡雨的大伞。
这一刻,祁同伟心中最后的一丝摇摆和疑虑彻底消失殆尽。他对高育良的忠诚和依赖,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甚至觉得,即便老师让他去赴汤蹈火,他也会毫不犹豫。因为他知道,老师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光明的手段还是阴暗的算计,最终都是为了他好,都是为了给他铺就一条通往巅峰的、绝对安全的道路。
这种“爱”,深沉、精密、甚至不择手段,却恰恰满足了祁同伟那颗极度缺乏安全感和渴望强大庇护的心灵。他彻底地、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了高育良,成为了他棋盘上最听话、也最锋利的那颗棋子。
而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眼中那混合着感激、敬畏、崇拜和绝对信任的眼神,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完全达到。他不仅完美处理了一场潜在冲突,更借此进一步收服了祁同伟的心。这场演讲比赛的风波,对他而言,是一石三鸟的漂亮胜局。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眼底深处,是掌控一切的深沉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