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沉重的砸门声,如同丧钟,一下下擂在林知白的心口。
冷汗瞬间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几乎能想象出上方的情景:曹无眠或许正拖延着,但那扇门支撑不了多久。一旦内卫涌入,发现这地下密室,发现他手中这片染血的、记载着太祖弑亲铁证的残页
万劫不复!
他猛地吹熄油灯,将自己彻底沉入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上面的人都能听见。
怎么办?冲上去是自投罗网。留在这里,就是瓮中之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清越的琴音,如同破开乌云的一缕月光,突兀地从上方传来,穿透厚重的门板和石阶,幽幽地飘入这地下死寂的空间。
是《鹤鸣九皋》。
曲调高远,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闲适,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云镜!
她怎么会在此处弹琴?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林知白心脏猛地一缩。是巧合?还是
琴音不疾不徐,婉转流淌。但细听之下,那本该平滑的轮指处,却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滞涩与重音,仿佛弹琴之人,心绪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忽然想起,新婚翌日,云镜抚弄他赠与的“松风”琴时,曾随口品评过几句指法,言及“轮指如珠,重音示警”。
示警?!
这琴音是在向他示警!告诉他外面的情况?还是指引他该怎么做?
他屏住呼吸,竭力捕捉着每一个音符。琴音似乎刻意放大了某些段落,在那“重音”之后,旋律总会有一个短暂的、指向明确的延伸,如同无形的箭头,引导着他的思绪。
不能上去不能硬闯藏起来?这地下虽大,但内卫若下来搜查,绝无幸理。
琴音还在继续,曲调微不可查地一变,加入了几个急促的、模仿风声的拂弦。
风?通风?这地下密室,空气虽然陈腐,但确实在流动,必有通风之处!
他猛地趴下身,不顾满地灰尘,将耳朵紧贴冰冷的地面,手指在石砖缝隙间急切地摸索。终于,在靠近丙字柒号架后方阴影里,他摸到了一条狭窄的、仅容一指宽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正从中透出。
是废弃的通风口!或许原本与地上的某处相连,如今已被堵死大半,但缝隙犹在!
他立刻抓起那把染血的残页,还有那半块刻着“赠兄”的玉佩——这两样是最关键、最致命的物证。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个腐朽的樟木箱底部。他用力将箱底一块看似固定的木板撬开一道缝隙,将残页和玉佩迅速塞了进去,再将木板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他抓起一把灰尘,混合着墙角的一点湿泥,胡乱抹在脸上、官袍上,又将头发扯乱几缕。然后,他蜷缩身体,紧紧贴靠在那个通风缝隙下的阴影里,将自己尽可能与黑暗融为一体。
刚藏好身形,头顶上方便传来了大门被强行撞开的巨响!杂沓沉重的脚步声、甲胄铿锵声、呵斥声瞬间充斥了上面的空间。
“曹掌印,得罪了!奉旨搜查要犯,所有角落,一视同仁!”一个粗粝的声音吼道。
“内卫办案,咱家自然配合。”曹无眠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只是此间皆是孤本典籍,还望诸位手脚轻些,莫要惊了先贤文章。”
脚步声在上方四处散开,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知白蜷在黑暗中,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感官却放大到了极致。他能听到内卫的皮靴踏在石阶上的声音!他们下来了!
昏黄的火把光芒开始驱散地下的黑暗,晃动的光影如同鬼魅,扫过一排排沉默的书架。
“头儿,下面好像是个废库房?”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响起。
“废库房也得搜!仔细点!任何可疑的纸张、物件,都不能放过!”那粗粝的声音命令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已经能映亮他藏身之处前方的地面。林知白甚至能闻到那股皮甲、汗水和金属混合的、属于暴力机器的气息。
他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上方的琴音,陡然拔高!
《鹤鸣九皋》的曲调骤然变得激昂锐利,如同鹤唳九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甚至压过了地下的嘈杂!
那琴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一丝警告,甚至一丝凛然的威严!
即将搜索到林知白藏身书架的内卫脚步猛地一顿。
“头儿,这琴声”年轻内卫有些迟疑地抬头,虽然根本看不到上方。
那为首的头领似乎也皱起了眉。能在附近如此肆无忌惮弹琴的,绝非凡人。他想起入宫前得到的某些模糊警告
“搜快点!”头领烦躁地低吼一声,但语气已不如先前强硬。
火把的光晕在林知白藏身的书架前晃动了几下,最终,脚步声转向了另一边。
“报告头儿!这边发现一个破箱子!”
是那个樟木箱!
林知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阵翻弄的声音。
“都是些破烂!没什么特别的!”
“走!上去复命!”
脚步声和火把光芒开始远离,沿着石阶向上而去。
直到上方厚重的门板重新合拢的声音传来,地下彻底恢复了死寂,林知白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阴影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湿透重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颤。
他活下来了。
因为云镜那突如其来的琴音。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一片漆黑、仿佛隔绝了生死的上方。那双清澈又沉静的眼眸,此刻在他心中,染上了无比复杂的色彩。
她究竟是谁?是监视他的眼睛,还是在黑暗中,悄然伸出的援手?
地火仍在胸中燃烧,但这一次,火焰旁,似乎多了一缕看不透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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