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木市冷的早,此时疗养院里暖气供应时断时续。
眼下是凌晨时间,但病房白炽灯亮得发硬,机器数着秒,仪器滴—滴—在空里走针,呼吸声几不可闻。
还是306-06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蓦地睁眼。
她脖子一格一格地侧转,骨骼发出轻微咔咔声,缓了好一会儿,女人目光幽幽落在那个编着麻花辫,伏在桌前睡觉的姑娘身上。
她僵硬着身子直挺挺立到床沿,再慢腾腾走到桌前。
小姑娘睡得正香,身上还裹着棉被,那还是她给的。
她呼吸柔柔的,没有丝毫停顿。
女人杵在她面前垂眸看了好一会儿,见小姑娘依然沉睡,便把自己的唯一一条薄棉被给她披上。
做好这一切,女人抬眸看了眼正对着她床头的摄像头,轻轻笑了笑,转身出门了,全程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但过了几秒钟时间,小姑娘睁开眼眸,目光正对着空床上,视线朝上看了眼角落调偏的摄像头,她又缓缓扭头对着病房门无声呢喃两个字,随即拢了拢身披的薄被,转头换个姿势枕着胳膊,微笑着继续沉睡……
清晨六点二十,天色已渐渐泛白。
格尔木后勤部一处小礼堂改成的值班室,灯泡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桌上的广播嘶嘶作响,
“……同志因病医治无效,……沉痛哀悼……。”
男人把腿搭在桌子上,膝头摊着一本《高山植物图鉴》,书页却停在雪兔子插图,一动不动。
烟头快烧到过滤嘴,他才猛吸一口,朝天花板吐出一团浓雾。灰烟在灯光里盘旋,烟雾缭绕。
广播还在播着,“筹备工作有序进行,新一届……筹备工作有序进行,新一届……”
女声平板而迟缓,声音在电流杂音中断断续续,“下面请听详细公报……”
他手指一抖,烟灰簌簌落在书脊上。
男人合上书本,声音低得只够自己听见,“到时间了啊。”
他伸手“咔哒”拧灭广播,屋里只剩电流的残喘。
窗外,风卷着沙粒拍打铁皮墙,墙上贴着的报纸掀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男人把烟头按进搪瓷缸,火星熄灭的一瞬,室门打开。
一丝薄光透了进来。
那人一开门,立马摆着手干咳几声,“咳!张子明!该换岗了!”
闻言张子明把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一脸夸张,“哎呀,那么快就到时间勒?”
“不然呢?” 那男人咳个不停,“我说子明年纪轻轻嘞,这咋内待见抽烟,少抽点吧!”
“你瞧瞧你年纪轻轻老烟鬼,你老婆能受得了……” 那男人絮絮叨叨。
闻言张子明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的军大衣,轻佻道,“嘿,俺婆娘都不在这儿能熏着谁?”
而此时杭州,“阿秋!”
齐晋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视线重新落在院子那盆大缸上。缸中睡莲卷叶,一只蜻蜓好在没被她的喷嚏声惊吓到,依然停驻在叶上,翅影在水面抖出细纹。
齐晋平静地看着那只蜻蜓抖了抖翅膀又飞走了。
她视线又落在院里的唯一一棵树上,那是桂花树。
好像是大前年吧,吴贰白让人给她移栽过来的。
齐晋知道每年九十月正是桂花最香的时候,从它移植过来到现在,花开花落看了四回了。
但她就是没有闻到过。
齐晋叹息一声,“珍珠,把哥哥的信拿过来,我再看一遍。”
“哎,好。” 珍竹没办法,只能进屋去找,就压在桌子最上头,三个月前发来的,数不清她第几次要递给齐晋看了。
话说也不知道齐羽去哪儿了,在干什么?从来不给小姐打电话或者手机联络就算了,一年就送来两三封信,甚至有时候还一封……唉,小姐那眼巴巴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疼。
齐晋把齐羽的信当宝贝一样,珍竹也不敢马虎,把手擦干净了才拿了起来递给齐晋。
齐晋熟稔展开信,上上次是广西,上次是四川,这下倒好,这最近的一封信是从东南亚辗转寄回来的。
她就说呢,每年哥哥过年一定会有信过来的,为什么今年晚了那么久,感情在国外呢。
哥哥这是在满世界跑啊,那他在干什么呢?
齐晋不知道。
反正她的日子就是这样,要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要么拿起哥哥的信读读。
时间就过去了。
她一直是这样过的。
可能为讨她欢心,珍珠又又忙活着把她衣柜里的衣服换了一批。
齐晋视而不见,之前劝过但没有用,就随她折腾了。
反正又出不去,换装对她来说也属实没意思了。
这样想着齐晋又开始盯着蜻蜓发呆了……
这时候又有吴家的下人来敲院门了。
齐晋视线移开,问珍竹送的什么来。
一听又是游戏机,齐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吴家的佣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喜欢来给她送一些玩意儿,齐晋知道估计是吴贰白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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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听说她喜欢玩游戏,什么音乐cd录像磁带游戏机,成堆的给她送。
开始的时候她很着迷,老式的虽然没有后世游戏那种五花八门但也能打发时间了,要知道自从张海楼离开后,一直没人带她出去过……只能从电视里从流行歌曲里,似乎她也在跟着这个社会在走。
但后来渐渐的也没有了兴趣了。
日子就这样枯燥无味乏味的走着。
她也一日比一日不开心,每天就喜欢搬个摇摇椅在躺着在树下发呆。
吴贰白忙不能经常陪她,之前还好有无邪在,小时候粘她粘的紧嘛,但自从那小子上了初中后,也不太爱贴她太近了。
虽然也坚持经常来看她,但很多时候和她说话都一脸别别扭扭的,说话都不愿意正眼看她了呢。
齐晋还有些小失落,唉,孩子大了,到叛逆期了。
没在院子躺一会,后院传来叮当叮当响声,齐晋知道这是狗五爷又在给他的狗狗修建地盘呢。
话说这两年吴家的狗房扩建的越发大了。
吴贰白是着迷给她院子扩建,但齐晋怕影响整个老宅布局,她就拦着不让。
但吴贰白这人向来有主意,齐晋不让做的他不会惹她不高兴,不扩建院子,那就征用其他院子,
于是齐晋这处西北角院子周围的房子都被吴贰白改造了。有一间是专门给她检查身体的医疗室,里面国内外医疗设备齐全着呢,哦,他还专门给她弄了个房子专门做她衣帽房,里面衣服鞋子搭配的首饰应有尽有。
齐晋吐槽那房子要是能搬出去都能开店了。
前段时间知道她喜欢玩游戏,然后吴贰白又让人把游戏厅的各款游戏机都搬来,坚持要给她装修个家庭版游戏房,当然最后死活被她拦住了。
所以齐晋就发现,狗五爷好像跟吴贰白别上劲了,吴贰白每每征用院子要为她装修个什么,狗五爷就一定要给狗扩建狗房。
两人跟斗鸡一样,吴老夫人还劝她别管,“两只老小狗斗架,你凑什么热闹,搁旁边看着就行了,不关你事儿。”
吴老夫人这几年的鬓发也染上了些许雪色,但目光一如既往清明。
“臭老狗这是在强调领地呢。” 她了解那臭狗。
吴老狗不是针对齐晋,而是借此表达对吴贰白不满。
这两年随着狗五爷年老,吴贰白年长,吴家大权陆陆续续都拢在了吴贰白手上,比如十一仓,虽然一直是吴贰白在管理,但现在也已经不需要经狗五爷的明面签字了。
更别说其他的事情了。
“大权旁落,哪怕是亲儿子,他也得别别劲。”
吴老夫人叹息,“尤其是贰白这性子……比较强势一点。”
齐晋沉默,吴老夫人说的很委婉了,这几年她没少看吴家男人们交流,吴贰白他哪是强势一点啊!他是完全有些控制欲在身上的!
吴贰白这个人的霸道,真的是对所有人或事,据她所知,吴家什么都要听他的,甚至连狗房养的狗喜欢什么样母狗他都要管!
她都怀疑自己为什么以前觉得吴贰白这个人性情温和是个和善的读书分子呢?
可能是当时他没有见过吴一穷吧,吴贰白和吴三省的亲大哥,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学术无尽,性情还软和一团。
齐晋有些时候琢磨,但凡吴一穷的性子争尖些,吴家可能都不会那么太平。吴二白是上欺大哥,下压小弟,属实霸道了。
这话也得到了吴老夫人的证实,她说吴贰白从小便是这样,老大让着,老三又打不过他,他们玩脑子也玩不过他,时间长了就这样了。
所以吴家的日常一直是这样的:
吴老狗:baba……
吴贰白:爹,我觉得ba ba……
吴一穷淡定中:“我听二弟的。”
吴三省窝窝囊囊:“我听二哥的。”
吴贰白点头,果断决定:行,那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吴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