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所知,岳不群向来笑里藏刀,此举必有深意。
细加思索,顿时醒悟其用心所在。
原来是要借自己之口,激化矛盾,以除嵩山派之威。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即可;一旦当众挑明,便成结怨之举。
不得不说,岳不群心思缜密,手段高明。
可沉凡并不介怀,本就有意援手那两位音律同好。否则这世间终日争斗不休,岂不乏味?索性装傻充愣,顺势而为。
更何况,那费彬实在猖狂至极,眼神凌厉如刀,令人极度不悦。
正当此时,定逸师太悄然轻推沉凡一下,眼角微斜,朝嵩山派方向示意一眼。
沉凡心中莞尔,这师太果真是外刚内柔,嘴硬心软。
“沉公子若想知晓金盆洗手的来龙去脉,待日后我再细细相告。”
言下之意,显是劝他莫要再问,以免惹祸上身。
陆小凤懂了,玄德子也懂了。但他们本就不惧嵩山,只愿沉凡尽兴便好。况且二人早已看出,沉凡分明是有意救人。
岳不群也不着急,静立一旁,从容等侯。
沉凡若问,他便继续解说;若不问,他也毫无损失。
他亦愿救刘正风一家,可惜势单力薄,难以抗衡。
于是,沉凡佯装懵懂,再度开口问道:“哦?岳掌门,请您详述一番,这金盆洗手究竟有何讲究?”
连岳灵珊也满脸疑惑,好奇追问:“爹,有什么不简单的?洗手还能洗出什么规矩不成?”
岳不群抬手指向大厅横梁之上悬挂的一块“乐善好施”匾额,低声说道:
“你刘师伯曾捐纳官职,此匾正是地方官员所赠。
这一笔看似寻常,实则牵出一件要紧之事:
身为江湖人的刘正风,既结交乡绅,又捐资买官,如此奔波图谋,究竟为何?”
“为何?”沉凡顺势追问,兴趣盎然。
见沉凡发问,岳不群心头一喜,立即接道:“自古以来,武林与官府各守界限,互不干涉。江湖人不碍公务,官府亦不插手武林恩怨。
表面风光之下,实则是刀尖舔血、性命悬于一线的日子。
原本刘正风乃江湖草莽,不在朝廷管辖之内。
可一旦完成金盆洗手之仪,便意味着脱离黑道,身份洗白。
自此之后,他便成了受官府庇护的良民乡绅。
而依江湖规矩,只要走完金盆洗手的仪式,即视为身份转化成功。”
届时,嵩山派若再要诛灭刘正风全族,便不再只是江湖上的私怨仇杀,而是公然与朝廷对抗了。
这一点,刘正风明白,嵩山派也心知肚明。
“沉公子,这正是为何当嵩山派威胁刘正风——若执意金盆洗手,便屠其全家时,”
“刘正风的第一反应并非去护家小,而是疾步奔向那盛水的金盆。”
“只因那一盆清水,便是他阖府上下唯一的生路凭证。”
“一旦他未能成功洗脱身份,家人便再无活命之机。”
沉凡闻言猛然醒悟,卧槽,原来其中还有这等门道。
怪不得刘正风宁愿以全家性命相搏,可惜天意难测,终究输在这一步险棋之上。
岳不群讲述之时,全场鸦雀无声,虽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淅入耳。
许多初涉江湖的年轻人如同沉凡一般,此刻方才明白,原来看似简单的仪式背后竟藏有如此深意。
嵩山派费彬冷冷瞥了岳不群一眼,显然恼其多言,随即又狠狠瞪向沉凡,
“哪来的小杂种,也敢在此地口出狂言?!”
“识趣的赶紧磕头赔罪,老子心情好,许你一条狗命滚下山去。”
“若是再多说一句废话,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话音落下,费彬双目寒光四射,杀意凛然。
其实他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沉凡,只是碍于在场人多眼杂,不便当场取人性命。
听到这话,岳不群心中暗笑,四周众人亦是忍俊不禁。
刘正风原本死寂一般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希冀之色,望向岳不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
众人心中雪亮——岳不群这般细致解说,并非出于善心,分明是利用信息之差,故意激化沉凡与嵩山派之间的矛盾。
此计借刀杀人,精妙至极。
果真个个都是老谋深算之辈。
然而转瞬之间,众人皆摒息凝神,静待好戏开场。
尤其是其馀五岳剑派之人,内心已是冷笑连连:
你他妈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这位爷?
玄德子冷哼一声,不待沉凡开口,身形已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众人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先前还不可一世的费彬,已然倒地气绝。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全场一片抽泣之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大宗师的恐怖威能。
嵩山派其馀弟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这般高手,何曾得见?
费彬可是先天圆满境界,武功与岳不群不相上下,乃掌门左冷禅的四师弟,掌力刚猛无俦,江湖人称“大嵩阳手”。
前一刻尚在咆哮逞凶,下一刻却成冰冷尸首,冲击之大,令人窒息。
现场寂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嵩山派“托塔手”丁勉与“仙鹤手”陆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惧意。
自家掌门左冷禅也不过宗师修为,面对大宗师,哪有半分抗衡之力?
二人恨不得抽费彬几巴掌——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这种煞星!
此时事态早已超出刘正风金盆洗手的范畴,他们招惹的是不该招的存在。
两人互使眼色,二话不说,当即施展轻功,转身便逃。
玄德子朝沉凡投来一瞥,眼神询问:是否要斩尽杀绝?
沉凡轻轻摇头——他身份敏感,若当众大开杀戒,传出去影响恶劣。
该杀的人,可以日后暗中料理。
其馀嵩山弟子见两位师叔都已逃之夭夭,哪还敢停留,纷纷作鸟兽散。
刘正风目睹此景,激动得热泪盈眶,扑通跪倒在沉凡面前,
“公子大恩,刘家百口永世不忘!”
其馀刘氏亲眷亦急忙跪下,齐声道:
“快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沉凡摆手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你也不必谢我,嵩山派太过猖狂罢了。”
刘正风摇头哽咽:“公子此番无形之中救下我刘家百馀性命,实乃再造之恩,恩同再造!”
藏身暗处的曲洋,此刻也是眼框泛红。
老友这一劫,总算是安然渡过。
一旁的东方不败淡淡问道:“这便是你所说的刘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