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神识如同滑腻的冰线，在玄七藏身的货箱底部一触即收，并未停留，也未展露出任何敌意或警示，就那般轻描淡写地掠了过去，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一件不起眼的货物。
但玄七却丝毫不敢放松。
那神识的主人，实力远在他之上，至少是金丹期，甚至可能更高！其感知之敏锐，绝非商队普通护卫可比。对方必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是默许？是试探？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紧紧贴在冰冷的货箱底部，混沌之气内敛到极致，连呼吸都近乎停止，全身感官提升到巅峰，警惕着任何可能到来的攻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商队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行，骨甲牦牛沉重的蹄声规律地敲打着地面，护卫们低声交谈的声音隐约传来，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道神识的停顿，真的只是一个错觉。
这种未知的沉默，反而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心悸。
玄七心中念头急转。对方既然发现了他却没有声张，无非几种可能：一是懒得理会他这种“小虫子”；二是对他有所图谋；三是……与这万灵谷，或者与他身上的某些秘密，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更倾向于后两种。能修炼到那般境界的存在，灵觉何等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他身上那特殊的半妖气息以及断剑的异常。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对方按兵不动，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当务之急，是尽快脱离商队，潜入万灵谷深处。
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路程。商队进入峡谷后，沿着一条明显是人工开辟出的宽阔道路前行。两侧的山势愈发陡峭，奇峰突起，云雾缭绕。空气中的妖力浓度再次攀升，而且变得更加精纯、古老，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奇异的药香和若有若无的法则波动。
万灵谷，不愧其名，仿佛汇聚了妖域天地之灵秀。
沿途开始出现一些依山而建的建筑，风格粗犷而自然，与山石林木融为一体。能看到更多的妖族在此生活、修炼，气息普遍比谷外的妖族要强上一截。
约莫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商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前方出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广场，广场尽头是一座依傍着巨大山壁修建的、气势恢宏的石殿，石殿门口有气息强悍的妖族守卫。那里似乎是商队此行的目的地，万灵谷的某个重要据点或者交易场所。
机会来了！
商队开始整顿，护卫们放松了警惕，忙着准备卸货。嘈杂的人声和妖兽的嘶鸣掩盖了细微的动静。
玄七看准时机，在骨甲牦牛转弯减速，靠近一片阴影区域的瞬间，如同壁虎般从货箱底部滑落，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影已如鬼魅般蹿入旁边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巷道之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成功潜入，并且暂时摆脱了那神秘神识的注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一个略带沙哑和戏谑的声音，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小家伙，溜得倒是挺快。”
玄七浑身一僵，猛地转身，断剑已悄然横在身前。
只见巷道深处，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的男子，面容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与商队那些衣着光鲜的护卫或管事格格不入。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瞳孔是罕见的暗金色，此刻正带着几分玩味，上下打量着玄七，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猎物。
此人气息内敛，若非他主动现身，玄七甚至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那道神识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正是车辇中的那个存在！
“前辈。”玄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持剑行礼，不卑不亢，“晚辈无意冒犯，只为借路入谷，若有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借路？”灰衣男子轻笑一声，暗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用这种方式借路，倒是别致。而且，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半妖之躯，却有人族顶级宗门的灵力根基残留，更有……一丝让我都感到有些心悸的古老妖血。小子，你的来历，不简单啊。”
他每说一句，玄七的心就沉下一分。对方眼光毒辣至极，几乎将他看了个通透！
“晚辈只是侥幸苟活，并无特殊来历。”玄七谨慎地回答，体内混沌之气缓缓流转，随时准备拼命。
“不必紧张。”灰衣男子摆了摆手，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语气依旧平淡，“若我想对你不利，你刚才从货箱上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距离玄七更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更强了几分。“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奇。一个身负如此复杂血脉和隐秘的半妖，冒着风险潜入万灵谷，所为何事？”
玄七沉默不语。他不可能将守剑人和母亲的事情告知一个来历不明的强大妖族。
见他不答，灰衣男子也不在意，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柄古朴的断剑上，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
“这柄剑……有点意思。”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却没有深究，转而道，“万灵谷不比外面，这里规矩多，水也深。你一个无根无萍的半妖，在这里乱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劳前辈费心。”玄七沉声道。
“呵呵。”灰衣男子笑了笑，“有个性。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广场另一端，那片建筑群更深处，一座被淡淡灵雾笼罩、显得格外幽静的山峰。
“看到那座‘青霖峰’了吗？那里是谷中狐族一脉的聚居地之一。你身上有天狐血脉的气息，虽然稀薄，但本质极高。去那里，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或者……暂时的容身之处。”
狐族聚居地？青霖峰？
玄七心中一动。母亲留下的线索指向万灵谷，而狐族聚居地，无疑是打探消息最可能的地方。
但这灰衣男子为何要指点他？有何目的？
“前辈为何要帮我？”
“帮？”灰衣男子嗤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一个身负禁忌血脉的小家伙，闯进这潭深水里，能溅起多大的浪花？我很期待。”
他的眼神，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棋局般的玩味。
“当然，你也可以不去。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和身份，在这万灵谷外围，恐怕连今晚都熬不过去。那些鬣狗一样的家伙，鼻子灵得很。”
说完，他不等玄七回应，身形便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融入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道内，只剩下玄七一人，和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这灰衣男子的话，真假难辨。但有一点他说对了，自己现在确实处境艰难，需要一个方向和暂时的落脚点。
青霖峰，狐族聚居地……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探一探。
他收起断剑，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将周身气息尽可能收敛，然后迈步走出了巷道，融入了广场上熙熙攘攘的妖群之中。
他的目光，越过嘈杂的妖群，投向了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青霖峰。
母亲，你是否也曾踏上过那座山峰？
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险境，他都必须前行。
而在玄七身影消失在妖群中后，那条巷道的阴影里，灰衣男子的身影再次缓缓浮现。他望着玄七离去的方向，暗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天狐血脉，混沌气息，还有那柄……似曾相识的断剑。小子，你究竟是谁布下的棋子？还是……掀翻棋局的人？”
他低声自语，随即摇了摇头，身影再次淡化，彻底消失。
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在巷道中缓缓飘散。
“这万灵谷的水，又要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