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难得的温煦。
陈府内,一改往日的喧嚣与压抑,竟透着一股寻常人家的安逸。
金色的光线穿过庭院里那棵老桂花树,在青石板上筛下斑驳的光影。
陈皮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那张从洋行搬回来的真皮沙发里。
他手里拿着块柔软的麂皮,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把崭新的191步枪。
独眼龙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爷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心里直犯嘀咕。
自从上次梨园赴宴回来,四爷的心情就跟这长沙的天气一样,拨云见日,好得不得了。
不仅纺织厂那边签了笔天大的军需订单,让他每天乐得见牙不见眼,就连府里的气氛,也变得和谐起来。
二爷不再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模样,可到底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甚至,默许了四爷那些“大逆不道”的改造。
如今这陈府,里里外外,从家具摆设到吃穿用度,都刻上了陈皮的烙印。
独眼龙,心中感慨。
这才几天,红府就彻底变成陈府了。
“嘶!”
陈皮擦枪的手一顿,指尖被机括的锐角划了一下,渗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他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铁锈般的血腥味在舌尖散开。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莫名有些发慌。
他抬眼,望向厨房的方向。
空气里,飘来一阵淡淡的碱水面香。
厨房内,雾气氤氲。
二月红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白皙紧实的小臂。
他站在灶台前,神情专注。
案板上,是刚刚和好的面团,被他用一根长长的擀面杖,擀得薄如蝉翼。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赏心悦悦的优雅。
仿佛他此刻做的不是一碗果腹的面,而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自那晚之后,陈皮总爱找各种由头喊饿,点名要吃他下的面。
二月红嘴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逆徒,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一遍遍确认,这个家里,还有属于他的位置。
起初,他只当是满足这逆徒一时兴起的胡闹。
可不知从何时起,听着院子里那人懒洋洋的催促,走进这烟火缭绕的厨房,竟成了一种习惯。
他拿起竹刀,将薄薄的面皮折叠,切成细如发丝的面条。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滚着。
面条下锅,只一滚,便浮了上来。
他捞起面,沥干水,盛入一只干净的白瓷碗中。
再淋上一勺早就熬好的猪油,撒上几粒碧绿的葱花。
一碗简简单单的阳春面,香气扑鼻。
那股熟悉的、温暖的香气,驱散了厨房的潮湿,也仿佛驱散了他心头盘踞已久的阴霾。
就在他端起碗,准备转身的那一刻。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二爷!不好了!”
“外面传来消息,齐,齐八爷,被陆建勋的人给抓了!”
“轰!”
二月红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
“哐当——”
那只盛着阳春面的白瓷碗,从他手中滑落。
滚烫的面汤和面条,泼洒了一地。
白瓷碗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碎裂成无数惨白的碎片。
那声脆响,尖锐刺耳,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二月红的心里。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成了冰。
齐铁嘴被抓了。
被陆建勋抓了。
二月红的目光,失焦地落在地上一片狼藉的碎瓷和面条上。
那碗他亲手做的,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天前陈皮去赴宴的场景。
陆建勋的鸿门宴。
他当时就觉得不安。
可陈皮回来后,不仅毫发无伤,还带回了裘德考的军需订单。
他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他甚至,开始放下戒备,开始试着去相信,这个逆徒,真的只是想用他那套混账的法子,护着这个家。
可现在……
齐铁嘴被抓了。
偏偏是在陈皮和陆建勋“合作”之后。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股冰冷到刺骨的失望,混合着被欺骗的愤怒,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这几日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原来,都是假的。
那些伏低做小,那些殷勤讨好,那些深夜里等待的温情。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这个逆徒为了麻痹自己,演出来的一场戏!
他为了站稳脚跟,为了讨好陆建勋,转手就将九门的人,当成了献给新主子的投名状!
他终究,还是那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陈皮!
二月红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狠狠地攥住,再用力地,撕扯成碎片。
疼。
比当初被这逆徒强迫时,更疼。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撕心裂肺的疼。
他缓缓地,直起身。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动摇,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
只剩下冰冷的,绝望的灰烬。
他一步一步,走出厨房。
院子里,阳光正好。
陈皮还陷在沙发里,惬意地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长枪。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像个等着主人投喂的大型犬。
“师父,面好了?”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雀跃的期待。
那副无辜又满足的样子,此刻在二月红眼中,却成了最虚伪,最恶毒的伪装。
二月红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皮,看着这个他曾倾囊相授,曾恨铁不成钢。
也曾…险些动了心的徒弟。
陈皮脸上的笑容,在对上二月红那双冰冷的眼睛时,慢慢地,僵住了。
陈皮的心,猛地一沉。
“师父,你怎……”
他想问,你怎么了。
可话未出口,就被二月红那淬着冰碴的声音,狠狠打断。
“八爷被抓了。”
“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二月红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字一句,凌迟着陈皮的神经。
“是不是你和陆建勋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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