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府。
偌大的宅子,还是一片白。
挂了半个月的白灯笼被雨水打得泛黄,风一吹,院角卷起几张湿透的纸钱,粘在地上,分外凄凉。
张副官把二月红送回卧房,想请大夫,被他摆手赶走了。
门一关,外头的动静就都没了。
二月红一个人靠在床头。
他没管身上的伤,血就那么湿了身下的被子。
他太累了,身上累,心里更累。
在矿下时,似乎总有一股邪劲儿吊着他的命,催着他去开那扇铜门。
此刻那股邪劲儿散了,只剩下余波在他四肢百骸里冲撞,二月红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他又看见丫头了。
她穿着那件他最爱的粉色旗袍,就站在床边,对他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
“二爷,我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你别再等我了,好好活下去,要长命百岁。”
“不,丫头,别走!”
他伸出手想去抓,可抓了个空。
丫头的身影碎裂成光点,四周的景物骤然变换。
变成了那天晚上。
还是那间房,一屋子的白,空气里是檀香混着烈酒的气味。
一个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一双手,带着灼人的温度,在他身上游走。
“哥哥疼你…”
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徒弟,用那种又混又天真的口气,在他耳边呢喃。
那晚不该有的沉沦,被悲伤与酒精麻痹后,身体不受控制的反应……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打架,简直要把他逼疯。
“啊!!”
二月红痛苦地抱住头,闷着声吼了出来。
是他,是他自己先动的。
是他在丫头的灵前,脏了他们的情分,也脏了他自己。
他哪还有脸去见丫头!
齐铁嘴带着莫愁来到红府,就听到二月红房间中传出一阵惨叫。
齐铁嘴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坏了!是墓里的头发!”
他顾不上多想,拔腿就朝卧房冲去。
莫愁提着药箱,紧随其后,脸上也是神情凝重。
二月红的房门紧锁。
齐铁嘴用力拍打着门板,大喊:“二爷!二爷!是我,老八!你开门啊!”
“你应一声啊!”
门内没有回应,只有重物倒地的闷响,和二月红愈发痛苦的抽气声。
“不行,得进去!”莫愁当机立断道,“他现在情况很危险!”
齐铁嘴不再犹豫,后退两步,对莫愁喊道:“莫医生,你让开!”
他卯足了劲,猛地一肩撞向房门。
“咚!”
门板巨震,木屑飞溅,但门锁依旧顽固。
齐铁嘴咬紧牙关,再次发力。
“砰!”
的一声巨响。
门锁崩裂,房门向内弹开。
齐铁嘴一个踉跄冲了进去,站稳脚跟后,屋里的情形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二月红整个人缠在床头的白纱帐幔里,正发疯似的撕扯自己的领口。
指甲在脖子上划出血痕,双目紧闭,神志不清地蜷在床榻上,浑身哆嗦,脸白得跟纸一样。
“二爷,二爷,你怎么了?”齐铁嘴第一时间冲到了二月红身边,手忙脚乱的把二月红从纱幔中剥出来。
莫愁迅速上前搭脉,脸色一沉:“二爷这是心脉受损,加上外伤失血,急火攻心!”
他当机立断,从药箱里迅速取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和一支针管,用酒精棉飞快地擦拭着针头,“八爷,按住他,我需要给他注射镇定剂!”
“哦,好,好!”齐铁嘴立刻上前,用尽力气按住二月红不断挣扎的肩膀。
莫愁利落地将针头刺入二月红的手臂,缓缓推入药剂。
同时,她从另一个纸包里捻出几片厚实的参片,塞进二月红嘴里,又拿起水囊,对齐铁嘴道:“撬开他的嘴,让他含着。”
两人合力将参片塞进二月红的嘴里。
药力发作,二月红的挣扎渐渐平息下来。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包扎。
许久之后,二月红才睁开双眼,只是眼神略微涣散。
“二爷,你可算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齐铁嘴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屁股坐在床边。
二月红循声看去,他看清来人,嘴唇动了动:“八爷…”
莫愁立刻拿出听诊器,贴在二月红胸口听了片刻,又细细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二爷,您这伤势太重,气血两亏,最重要的是,您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再这样下去,神仙难救。”
二月红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白纱帐幔,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被单。
齐铁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决定说点什么刺激他一下,便捡了些城里的新鲜事说给他听。
他一边帮莫愁把二月红扶正,让他靠在枕头上,一边开口道:“二爷,你不知道,咱们下矿这半个月,长沙城都快翻天了。”
二月红毫无反应。
齐铁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特意挑了个他认为最劲爆的消息:“说起来,还是你那个徒弟,陈皮!他现在可了不得了,坐了九门第四把交椅,连佛爷都说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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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一半人怕他怕得要死,一半人又敬他敬得不行。你说怪不怪?”
“陈皮”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二月红原本毫无生气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抓着被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光亮。
齐铁嘴没察觉到这变化,还在继续说:“他现在被人叫‘陈善人’,开什么纺织厂,收留寡妇孤儿,风光得很,八成是想通了,要走正道了。”
“九门四爷?”二月红的嘴唇翕动,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在咀嚼一块烙铁。
他猛地推开齐铁嘴的手臂,挣扎着想要坐直,胸口剧烈地起伏。
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自我厌恶又升了起来,加上陨铁残留的影响,一下子全炸开了,什么药都压不住了。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雪白的被褥和齐铁嘴的衣袖上,触目惊心。
二月红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二爷!”
“二爷!”
齐铁嘴和莫愁的惊呼齐呼。
翌日,清晨的长沙城湿漉漉的,空气里混着一股子煤烟和泥土的生冷气味。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开着。
车后座,陈皮靠着柔软的皮椅,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要去城南的工厂看看。
那片荒地,如今已经搭起了高大的厂房骨架,几百号工匠和力夫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车子经过红府。
那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在晨风里晃悠,看着就丧气。
陈皮的心口,没来由地一窒。
他抬眼看去,视线恰好穿过车窗,落在红府那朱漆斑驳的大门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门里出来。
是齐铁嘴。
往日里总是一身整洁长衫,乐呵呵的齐八爷,此刻衣衫凌乱,脸上是藏不住的忧虑。
陈皮皱眉,想到了,这个时间点,二月红和张启山应该是从墓地刚回来。
难道是二月红的伤太重了?
“停车。”陈皮沉声命令道。
司机一个激灵,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尖啸。
陈皮推开车门,迈步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脚下的牛皮鞋擦得锃亮,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
他那身板,那气势,跟这条破街烂巷完全不是一路的。
齐铁嘴正想去街口给二爷买点热粥,一抬头,就看见陈皮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直冲自己走来。
吓得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陈,陈皮,你要干嘛。”
齐铁嘴舌头都捋不直了,看着陈皮,脑子里就蹦出尹新月说的那三个字:活阎王。
陈皮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齐铁嘴完全笼罩。
齐铁嘴心中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陈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齐铁嘴,眼神冷得像湘江冬月里的冰。
陈皮心中暗忖,他怎么这副鬼样子?
不会是二月红真出事了吧?
原着里他只是半死不活,没道理这么快就……
难道是因为自己?因为那晚,因为陨铜放大了他的心魔?
一想到二月红有死的可能,陈皮的心里莫名的乱了。
他心跳都漏了一拍,恐慌瞬间席卷全身。
陈皮强行压下这股情绪,
“二月红,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齐铁嘴听着,就感觉到一股子凶狠的戾气。
齐铁嘴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不由的开口道:“二,二爷他,他从矿里出来就受了重伤,昨晚才,才急火攻心,吐血昏过去了,现在,现在还没醒…”
他话刚说完,就觉得边上冷飕飕的,瘆得慌。
陈皮那张脸黑得吓人。
“他还没醒,你出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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