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姓七望八大家
陇西的风沙打磨着斑驳的石碑,碑上铭刻的姓氏已传承千年。在长安城的深巷里,朱门背后的青石板上刻着七个姓氏的印记——陇西与赵郡两支李姓、博陵与清河两支崔姓,以及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五姓七望的宅邸中,青铜礼器盛着周朝的酒浆,绢帛族谱里流淌着春秋的血脉。当朝天子试图将皇室宗谱置于《氏族志》首位时,长安的酒肆中依然流传着“娶妻当娶五姓女”的歌谣。有位官至宰相的老者曾在临终烛火下长叹:“此生三恨,首恨未得五姓闺秀为妻。”
这些家族门庭前的石兽眼中,映照着更古老的风景。太原王氏的藏书阁里,竹简记载着汉代某位司徒在未央宫前诛杀权臣的雷霆手段;荥阳郑氏的宗祠内,青铜簋铭文追忆着周宣王分封的星辰。他们的子弟端坐于太学廊下,素绢宽袖中藏着秘传经卷,笔墨点染间便垄断了半个盛唐的科举金榜。朱雀大街上新科进士鱼贯而行,近半数青衫身影的腰间,悬挂着七望特制的羊脂玉玦。
关陇的朔风卷起黄土,八根巨柱矗立在四朝江山的根基处。陇西李氏的演武场上,箭矢穿透的草靶留着飞将军的劲道;弘农杨氏的田庄里,耒耜雕纹与隋宫御犁同出范阳卢氏的私塾中,孩童诵读的《论语注疏》可溯至某位配享孔庙的先祖。当西魏的胡笳在边关响起,正是这些家族执起令旗,将关陇铁骑编入府兵制的经纬。他们手中的青铜虎符相击,迸发出三个朝代的晨钟暮鼓——西魏的关隘、隋朝的运河、唐朝的朱雀门,皆在关陇八姓的掌纹间渐次浮现。
长安城的政治棋盘上,五姓七望与关陇八大家如同纵横十九道的状的细纹,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砖缝里竟渗出暗红的液体。
“砰!“
整扇门被撞开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是无数声音同时炸响——指甲刮擦金属的刺响,湿哒哒的咀嚼声,骨骼错位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类似婴儿啼哭又像老妇尖叫的呜咽。寒琦看见一片阴影从门内涌出,那不是光投下的影子,是某种实体,黑得像被煮过头的沥青,却在移动中分裂成无数轮廓:尖角、利齿、分叉的蹄子,还有沾着黏液的、下垂的眼睑。
“黑山羊!“暖阳吼了一声,抄起脚边的钢筋棍。他认得这些东西——三个月前在秦岭深处,他们见过一群从古墓里窜出来的邪物,也是这样的黑,这样的尖牙,啃食活物时会发出类似羊叫的嘶鸣。
第一只黑山羊撞进阳光里。它的皮毛是凝固的血痂,四蹄踏在地上便冒起青烟,羊角像两把淬毒的弯刀,尖端挂着半片没啃完的人皮。寒琦挥棍横扫,钢筋棍砸在羊肩上,竟迸出火星——那皮肉硬得像浇筑的混凝土。
“小心后面!“
暖阳的提醒晚了半拍。另一只黑山羊从寒琦身侧掠过,羊嘴大张,露出密密麻麻的鲨鱼齿,腥臭的热气喷在他后颈。寒琦旋身一脚踹在羊腹上,那只怪物竟被踹得撞在墙上,却只是晃了晃,转过身时,它的左眼变成了空洞的黑窟窿,里面蠕动着无数白色的蛆虫。
“这他妈的不是普通邪物!“寒琦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怪物的,“它们有灵智!“
暖阳没接话。他的目光越过翻涌的黑潮,落在门内更深处的黑暗里。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比黑山羊更庞大的轮廓,像是被黑雾裹住的巨树,又像是无数肢体纠缠的怪物。黑山羊群的嘶鸣突然拔高,像是某种召唤。
“退到门边!“暖阳吼道,同时从战术腰带上抽出三枚铜钱。铜钱在他掌心旋转,表面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是他师父当年用朱砂混着天山雪水刻的“镇“字。
第一波黑山羊扑过来了。十二只,二十只,三十只——它们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目标明确,直扑两人咽喉。暖阳咬破指尖,在铜钱上画了道血符,大喝一声:“阴阳分!“
三枚铜钱突然爆成金色光团,像三把小太阳炸开。暖黄的罡气裹着热浪席卷而出,最前面的黑山羊被直接掀飞,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羊腿断裂的声响连成一片。寒琦趁机抡起钢筋棍,专挑羊腿砸——这些怪物虽然皮糙肉厚,腿骨却是脆的,每断一条腿,就有一只黑山羊栽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但黑山羊太多了。它们从门内不断涌出,像决堤的黑水,转眼间就漫过了两人的防线。寒琦的钢筋棍砸在第七只黑山羊的角上,火星四溅,却见那羊角竟生生崩裂,碎片扎进他的手背。他闷哼一声,反手抓住羊角往怀里一带,趁势用膝盖顶在羊腹下,直接把它踹得撞向身后的同伴。
“撑不住了!“暖阳的声音带着喘息。他的额头渗出冷汗,铜钱在他周围盘旋的速度慢了下来,罡气也开始出现缺口。一只黑山羊趁机扑上来,羊爪划开他的手臂,鲜血溅在铜钱上,反而让金光大盛了几分。
“看门内!“寒琦突然大喊。
暖阳抬头。门内的黑暗里,那个庞大的轮廓正在逼近。它似乎没有固定的形状,却能看出无数扭曲的肢体——有的像人手,有的像蛇尾,最顶端是一张咧开的嘴,露出锯齿般的利齿,每颗牙齿上都挂着半腐的肉块。更恐怖的是,它的影子投在地上,所过之处,黑山羊群竟纷纷跪伏,像是在朝拜。
“那是源!“暖阳咬牙,“必须切断源和这些邪物的联系!“
他猛地扯下脖子上挂的玉牌——那是他师父圆寂前塞给他的,说是能镇百邪。玉牌在他掌心发烫,原本温润的白玉此刻泛着血光。暖阳双手结印,口中念诵的咒语晦涩难懂,像是古汉语的变调,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天有阴阳,地分生死,风为媒,气为刃,断!“
风突然变了。
原本闷热的空气里卷起青色的狂飙,那不是自然风,是带着剑气的罡风。风刃从四面八方涌来,割开黑山羊的皮毛,砍断它们的肢体。一只黑山羊刚抬起前蹄,左前腿就被风刃齐根斩断,血柱喷起半米高;另一只正扑向寒琦,喉咙被风刃划开,惨嚎着栽倒在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寒琦趁机退到暖阳身边。他看见那些风刃不是乱砍,而是沿着某种轨迹流动,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所有风刃最终都指向门内的庞大轮廓。那轮廓开始扭曲,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叫,黑山羊群的嘶鸣也变了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阴阳大风歌,起!“
暖阳的双臂完全展开,玉牌在他胸前悬浮,发出刺目的白光。青色的风突然凝结成实质,化作一面巨大的风墙,横在门和黑山羊群之间。风墙表面翻涌着金色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吞噬着风里的戾气。黑山羊撞在风墙上,像撞在钢板上,发出闷响,皮毛被刮得精光,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肌肉,却始终突破不了那道屏障。
门内的庞大轮廓终于停止了移动。它似乎在风墙前畏缩了,那些扭曲的肢体疯狂扭动,却始终无法靠近。风墙上的符文越来越亮,最后连成一片金光,将整个门内都照得透亮——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尸体,用人类的、动物的,甚至还有说不出名字的骸骨堆砌而成,每根骨头都缠着黑绳,绳结里塞满了写满诅咒的黄符。
“原来源是这些怨气凝的。“暖阳抹了把脸上的汗,玉牌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用活人血祭堆起来的邪物,难怪黑山羊认它为主。“
风墙突然开始收缩。那些被斩断肢体的黑山羊还在地上挣扎,却被风刃一一绞碎,血肉混着碎骨被风卷向门内,钻进那堆尸骸的缝隙里。寒琦听见无数怨魂的尖叫,却在风墙闭合的瞬间戛然而止。
门内重新陷入黑暗。那扇铁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门缝里渗出的腥气消失了,只有地上残留的血迹和碎肉,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暖阳弯腰捡起地上的汽水瓶,捡的时候瞥见瓶底还剩一口,仰头喝了下去。寒琦扯下被血浸透的手套,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下次开门前,记得先问物业。“寒琦说。
暖阳笑了笑,把铜钱收进兜里。远处工地的打桩声又响起来,蝉鸣重新填满了空气。他们靠在铁门前,看着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柄插在地上的剑。
门内,那堆尸骸正在缓慢地、无声地融化,融入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