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出四九城的地界，李来福紧绷的神经才算松了一些。
他扶着方向盘，看着路两边慢慢后退的田野和村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跑长途，尤其是东北这种物产丰富的地方。
对李来福来说，这可是增加空间物种难得的好机会。
副驾驶座上的张强可没他这份自在。
他一脸警剔的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小树林。
就好象路旁随时会杀出几个胡子或敌特分子似的。
车厢里那挺闪着寒光的捷克式轻机枪，似乎也给了他无形的压力。
又或者加深了他对这趟旅途危险性的预判。
驾驶室里气氛有点闷，只有引擎规律的轰鸣声。
张强似乎是觉得这么干坐着太别扭，也或许是焦虑，让他想整点动静缓解一下。
他伸手摸进自己的军装口袋，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荷包。
捏出一小撮旱烟叶，熟练地卷在一张小纸条上。
李来福没等他把烟叼嘴上，立刻从驾驶座后面摸出一条“大前门”，直接甩到了张强的大腿上。
“张哥，抽我这个”
李来福咧嘴笑了一下。
张强一愣。
他低头看了一眼腿上的大前门、
这可是大前门啊！
正经的洋烟卷儿！
他一个扛枪的丘八，他那点津贴除了按月寄回老家的，剩那点钱够干啥？
平时能抽上几分钱一包的劣质香烟就算不错了，更别说这两毛七的“奢侈品”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还年轻不少的小司机，手头竟然这么阔绰？
随手就甩过来一条大前门？
“这…这可不行，我们有纪律…”
张强下意识地要把那条烟递回去。
“李同志，我抽这个习惯了”
他急忙晃了晃手里那支卷得跟手指粗细的旱烟卷。
“嗨！客气啥！”
李来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一只手柄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再次往座后头一探。
好家伙，又是一条大前门！！！
这下把张强都整不会了！
啥家庭啊！
两条烟可是五块四毛钱！
都够一个壮劳力一个月的口粮了！
“看，我备了两条烟！足够我们一路抽的了”
李来福把第二条烟也塞给张强，语气那叫一个豪横。
“这条你也拿着！
我开车腾不出手，这两天路上点烟的事儿，可就得麻烦张哥你了！”
说着，他还冲着张强眨巴眨巴眼。
那意思分明就是——烟管够，你就负责帮兄弟点火就行！
张强看了看腿上两条“大前门”，又看了看李来福真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脸。
他沉默了两秒，默默地拆开其中一条烟的封口。
撕开锡纸后，张强弹出一支雪白的烟卷。
他点着一根后，默默塞到李来福嘴边。
李来福叼着烟，一脸满足地吐出个烟圈儿。
“张哥，你也点上啊！”
张强这才给自己点上。
香烟吸进肺里的感觉，跟他的旱烟完全不一样。
一股子醇和、带着点香气的烟雾在口腔鼻腔里回转，又慢慢的从鼻子呼出去。
他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大口，脸上紧绷的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眉宇间那点挥之不去的警剔也淡了几分。
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一种纯粹的、对好东西的满足和享受。
“恩…到底还是好烟抽着舒服…”
李来福看到一脸享受的张强，嘴角翘了起来。
这家伙，实诚！
认死理儿，但一点儿不装假，是个可以深交的痛快人！
估计是头回抽这么好的烟，张强抽完一根，下意识地又想去摸他那破荷包里的旱烟叶子。
“哎！可别！”
李来福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灰扑扑的荷包抢了过来。
“张哥，这驾驶室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你那旱烟味儿也太冲了，熏得人脑瓜仁儿疼！”
张强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看着李来福那副“你敢点旱烟我就跟你急”的样子，再想想那旱烟确实呛人，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老老实实地又从那盒大前门里弹出一支点上。
此时他心里头暖洋洋的。
其实李来福什么意思他都看出来了！
这小李司机，性子直，讲究！
这是找借口让自己抽两口好烟！
就这样，两人抽着大前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李来福说起运输队里的趣事，张强偶尔也讲两句他们在营区的训练日常，以及家里的情况。
话题轻松，驾驶室里烟雾缭绕，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
车轮滚滚向前，路边单调的景色似乎也没那么烦人了。
一个能弄到好烟还乐意分享的司机，一个沉默尽责但懂得领情的押运兵。
漫漫长路上的革命友谊，就在这缭绕的烟雾里，初步创建起来。
直到下午六点多，他们才远远看见唐山城郊的轮廓。
李来福也没进城，直接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亮堂的小饭馆停了下来。
推门进去，一股子混合着饭菜香和煤烟气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两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随便找了一个能看见车子的位置坐下。
“老板，来两大碗手擀面，要快！”
李来福看了看柜台上挂的菜牌，对着老板大声喊道。
不大声不行。
别看这个小饭店才挂了一个幌子，可吃饭的人却不少。
此时屋里六张桌已经快坐满了。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喧嚣的很！
他要是声小了，老板根本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酸菜肉卤行不？”
听到李来福呼喊，系着白围裙的老板急忙从后厨走了出来。
“行！就它了”
张强看着菜牌上的价格，张了张嘴。
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李来福看了看有些肉疼的张强。
“张哥，咱俩初次认识，今天这顿算我的”
面条上得挺快，肉卤浇在筋道的手擀面上，再倒上一勺红红的辣椒油，看着就有食欲。
两人埋下头，呼噜呼噜地扒拉起来。
风卷残云般干完面，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吃得是满头大汗。
“老板，算帐！”
李来福一抹嘴，伸手就往兜里掏。
“别别别！”
张强急忙按住他掏钱的手。
“李同志，这顿我来！
我也有出差补助！哪能让你花钱呐！”
“哎呀张哥，你跟我客气个啥呀！”
李来福一把拂开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很坚决。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把一张五毛的票子，啪地一声拍在油腻腻的饭桌上。
“算帐老板”
“吃好了吗？二位。
谢同志照顾！两碗面条四毛，这是找您的钱”
接过找回的一毛钱，李来福对着还要掏钱的张强摆了摆手。
“张哥，这才几个钱！
你那点补助还是省着给老太太寄回去吧”
刚才闲聊时，李来福已经了解了张强家里的情况。
张强可是从东北一路打过来的老兵。
黑省老家还有一个老娘和寡嫂。
全指着他那点津贴过日子呐！
张强看他已经把帐都算完了，也没再坚持。
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份情。
这时，一位唐山本地的老爷子走进了饭店。
“看这天气，晚上估计又得下雪了……”
张强一愣，他急忙探头往西北看了一眼。
天气阴沉的 ，还刮起了西北风。
有句谚语说的好——“上天同云，雨雪纷纷”。
意思是在冬季如果有满天一色的阴云，就是预兆要下雪了。
张强皱了皱眉。
由于他们走的是卢龙这趟线，所以要经过一段山路。
雪天路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