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落霞城东大街。
一家名为长生堂的药铺尚未完全开门，门前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队伍从门口硬生生甩出几十米远，拐了两个大弯，队尾几乎要杵到城门口的卫兵脸上。队伍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面色虔诚，脖子伸得像嗷嗷待哺的雏鸟，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木门，仿佛里面不是药铺，而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唯一通道。
“下一位！”
药铺伙计扯着破锣嗓子吼了一嗓子，那姿态，不像是在招呼顾客，倒像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来了来了！仙师，小的来了！”一个跛脚大汉激动得满脸通红，连滚带爬地挤了进去，生怕慢一步就错失了登仙的良机。
云浅浅站在不远处，看得啧啧称奇。
好家伙，这阵仗，比她前世见过的果粉通宵排队买新手机还要疯狂。这群骗子，硬是把卖假药的勾当做成了人人追捧的朝阳产业，真是个人才。
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
一身看似低调、实则用料考究的素雅长裙，长发松松挽成一个髻，只插了根最简单的素银簪子。整张脸未施粉黛，反而将那赛雪的肌肤衬得吹弹可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娇憨与茫然。
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背负家族希望、出来为长辈求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富家傻白甜。
至于墨衍，则换上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长衫，怀里抱着柄长剑，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浅浅身后。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庞上，还特意挂上了病弱世子同款的苍白，将一个忠心耿耿却实力不济的护卫形象，拿捏得死死的。
“墨大哥，我们……我们也要排队吗？”云浅浅“怯生生”地扯了扯墨衍的袖子，望着那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队伍，小脸上写满了为难和无助。
墨衍一言不发，只是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眼神。
云浅浅瞬间心领神会。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一头扎进人群，硬生生挤开一条路，直接冲到了药铺门口那个趾高气昂的伙计面前。
“这位小哥，”她的声音软糯香甜，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我……我是从外地来的，家中长辈病危，十万火急，您看……可否行个方便？”
那伙计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像是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不耐：“行什么方便？没看见大伙儿都排着队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老老实实排队去！滚后面待着去！”
周围排队的百姓也纷纷投来鄙夷和不满的目光，夹杂着几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云浅浅像是被他凶神恶煞的态度吓坏了，眼眶一红，两泡清泪说来就来，颤巍巍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要掉不掉，我见犹怜。
她颤抖着小手，从怀里掏出墨衍事先给她的那块温润暖玉，又从钱袋里摸出一锭足足有十两重的雪花大银，不由分说地一起塞进了那伙计手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哥，求求您了，救命要紧啊……这点……这点银子不成敬意，您拿去喝茶……”
那伙计本来还想发作，可手心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浑身一震。
低头一看，先是那沉甸甸的银元宝，再一看那细腻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的暖玉，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脸上的倨傲与不耐烦，在零点零一秒内迅速融化，转而堆起了一副谄媚到近乎扭曲的夸张笑容。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瞧我这双狗眼，真是瞎了！”伙计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嘴巴，随即一巴掌拍在胸脯上，满脸的正气凛然，“您别急，千万别急！救人如救火，这个道理我懂，我懂啊！”
他的声音洪亮无比，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高风亮节：“您这样的至纯孝心，我们长生堂要是还墨守成规，岂不是寒了天下所有孝子的心？来来来，您跟我来，我这就带您去见我们堂主！”
说着，便在一众排队百姓那羡慕嫉妒恨到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点头哈腰，亲自为云浅浅掀开了通往内堂的帘子。
内堂的布置，更是将仙风道骨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看起来就年份十足的药葫芦，空气里燃着顶级的宁神香，一位身穿八卦道袍、留着一撮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双目紧闭，神游天外，逼格直接拉满。
“堂主，这位姑娘有急事求见！”伙计的声音恭敬得像是见了亲爹。
那山羊胡堂主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小眼睛里精光四射，上下打量了云浅浅一番，慢悠悠地开了口：“姑娘请坐。所为何事啊？”
云浅浅的表演正式开场。
她立刻将墨衍那套“蚀骨焚心咒”的说辞添油加醋、声泪俱下地复述了一遍。什么寒毒攻心时如坠冰窟，火毒焚身时如遭凌迟，说得她自己都快信了。最后更是泣不成声，一把抓住堂主的袖子，苦苦哀求：“仙师！求求您救救我家长辈吧！只要能治好他的病，多少钱我们都愿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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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堂主听完，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先是伸出两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掐算了一番，随即又不住地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把高人风范摆了个十成十。
“唉……此乃奇毒，霸道无比，早已侵入五脏六腑，病入膏肓矣！”他一脸沉痛地看着云浅浅，那神情，仿佛在宣读一份无法挽回的死亡判决书。
云浅浅的心猛地一沉，脸上血色尽褪，身子晃了晃，完美演绎了一个听到噩耗的家属该有的绝望反应。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堂主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圣光辉。
“不过……姑娘你来得也巧。若是放在半月前，老夫也回天乏术。但前几日，老夫偶得上界圣门仙师的点化，以九十九种天材地宝，费尽心血，炼成了三颗……九转续命丹！”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神棍特有的蛊惑力。
“此丹，可生死人，肉白骨，正是此等奇毒的唯一克星！”
云浅浅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激动得语无伦次，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仙师！您说的可是真的？那……那这仙丹……”
堂主矜持地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悠悠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此丹乃逆天之物，炼制不易，有伤天和。一颗，五万两白银。童叟无欺。”
五万两！
这价格，别说买半条街了，就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都够买下一套带花园的三进大宅子了！
这老骗子，心真他娘的比煤炭还黑！
云浅浅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犹豫，再到肉痛，最后，悉数化为了救亲人心切的决绝！
她猛地一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好！五万就五万！我买！”
话音未落，她便将墨衍给的那个装满了金叶子的钱袋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里是两万五千两定金，剩下的，等我取药时一并奉上！”
堂主看着那袋沉甸甸的金子，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如菊，连连点头：“好！好！姑娘果然是至纯至孝之人！你放心，三日之后，你来此地，老夫定将仙丹亲手交到你手上！”
一场堪称完美的“请君入瓮”大戏，就此落下帷幕。
云浅浅强忍着笑意，脸上挂着感激涕零的表情，对着堂主千恩万谢，这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内堂。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出药铺大门的瞬间，耳朵微微一动，清晰地捕捉到了从内堂里传来的、被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是那堂主和他心腹伙计的声音。
“堂主，这小丫头可真是个送财童子啊！两万五千两，眼睛都不眨一下！”
“哼，越是这种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越好骗！快，把银子收好！”堂主的声音里充满了贪婪与压抑不住的得意，“这笔巨款，必须尽快送到上头去！有了这笔钱，今年百草盛会的那个内场名额，就十拿九稳了！”
“到时候，等老夫搭上了圣门的大船，学来真正的仙法，还怕没钱赚吗？哈哈哈！”
云浅浅的脚步微微一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戏谑的弧度。
长生堂、圣门、百草盛会、内场名额……
很好。
鱼儿，已经结结实实地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