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的路上,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那股子从黑风口带来的血腥味,仿佛化作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云浅浅紧闭双眼,缩在软垫上装睡,可那不安颤抖的睫毛,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神魔降世般的画面,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冲击着她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另一边,暗卫统领嗜血,则彻底化作了一尊雕像。
他单膝跪在墨衍的轮椅前,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手心死死攥着那枚黑色棋子,掌心传来的,不是棋子的温润,而是一股霸道绝伦、精纯到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力量余温。
灵力!
是灵力没错了!
而且,这股灵力比他见过的任何宗师都要恐怖,纯粹得不像凡间之物!
主上他……恢复了?
十年前,主上就已是北境百年不遇的天才,接管了天枢阁之后,墨衍就已经不是人界的存在。虽说中了蚀骨焚心咒连天枢阁老阁主都束手无策,但他仍然是强的可怕,北境内无有敌手。
为积蓄力量,墨衍成为快要“病死”的北境王府世子,低调到让人快忘记了这个天才的存在。
可马车里现在被他仰望的“神明”,又成了一副快要断气的病秧子模样。
墨衍慵懒地靠着,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仿佛刚刚那个弹指间断人一臂的的狠人,只是嗜血自己脑补出来的幻觉。
……
王府,地牢。
这里是整座北境王府最污秽的角落,空气里永远飘荡着铁锈、血腥和霉菌混合的恶心气味。
老书吏李丰,像一堆没人要的垃圾,被随意地丢在潮湿的草堆里。
从黑风口被带回来后,他的精神就彻底垮了。
脑子里不停闪回着那道撕裂夜空的棋子,那股不属于人间的神力气息,比墨安的尖刀要刺穿自己还要来的无法承受,将他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和胆气,烧得连灰都不剩。他现在才明白,自己这十年,究竟是在为一个多么可笑的跳梁小丑卖命。
“吱呀——”
地牢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两名影卫推着轮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轮子压过湿滑的地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轮椅上的墨衍,依旧是一身玄衣,面色白得像纸,神情淡漠得仿佛不是来审讯,而是来这肮脏地牢里观光旅游。
可当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淡淡落在李丰身上的瞬间。
李丰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彻底崩断!
“世子!世子饶命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整个人从草堆上滚了下来,手脚并用地扑到墨衍的轮椅前,也不管地上混杂着什么污物,脑袋像是不要钱一样,疯狂地往地上磕。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地牢里回荡,没几下,他那干瘦的额头就已血肉模糊,可他却像疯了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哀嚎。
“小人有罪!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瞎了狗眼!求世子开恩,求世子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老书吏涕泗横流,一张老脸哭成了风干的橘子皮,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原来的样子。
在见识过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后,他对背后之人的那点愚忠,早就被恐惧的洪水冲到了九霄云外。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任何隐瞒和狡辩,都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墨衍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疯癫。
那眼神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看穿的恐怖威压。
直到李丰磕得眼冒金星,声音都嘶哑了,墨衍才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丰的心坎上。
“十年前的账本,怎么回事,说吧。”
“我说!我说!小人全都说!”
李丰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当即如蒙大赦,跪伏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段啃噬了他十年良心的罪孽,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出来。
“十年前!就是十年前!二管家墨安,他半夜找到了小的!”李丰的声音都在发颤,脸上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拿了五千两银票,让小的帮他办一件事!小的……小人当时就是个鬼迷心窍的王八蛋,居然答应了!”
“他让小的,把给您调养身体的药材采买底稿,重新抄一份。在抄的时候,把里面几十味温补的药,偷偷换成他单子上写的那些……那些要人命的毒草!”
“小的当时怕得要死啊!这可是谋害世子,要诛九族的大罪!可墨安他……他拿我一家老小的命威胁我!他说我要是不干,不出三天,我老婆孩子就得‘意外’死亡,连骨灰都找不到!”
说到这,李丰再也绷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苍老的身躯在地上抖成一团筛子。
“小人没办法啊!我就是一个臭写字的,怎么敢跟二管家斗!我只能……我只能昧着良心,照着他给的单子,篡改了那份该死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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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成后,墨安拿走了假账,把真的底稿一把火烧了!还警告我,敢说出去半个字,就让我全家死绝!”
墨衍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眸子深处,却有冰冷的杀意在疯狂凝聚,浓稠如墨。
果然是他。
墨安。
他那位好二叔养在王府里,最忠心,也最歹毒的一条狗。
“证据呢?”墨衍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有!有证据!”
李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脸,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与急切,“墨安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做梦也想不到……小的当时留了一手!”
此话一出,连墨衍身后的嗜血,呼吸都猛地一滞!
“当时小的抄假账,心里害怕,手抖得厉害,抄错了不少地方。墨安骂了小的一顿,让重抄一份干净的。就趁着那个空档,小的……小的冒着风险,把那份真正的原始底稿,誊抄了一份副本!”
李丰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眼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
“那份副本就是铁证!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当年真正采购的所有药材,跟墨安那份假账,一味都对不上!”
“东西在哪?”墨衍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丝锐利的锋芒。
“在……在王府宗祠!”
李丰嘶哑着喊出这个地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宗祠后殿,左墙第三排,从下往上数第七个牌位!那是我李家一位先祖的!小的当年,就用油布包好的账目副本,藏在了那个牌位的暗格里!”
说完这番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次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人证物证,齐全了。
一条隐藏了十年的罪恶锁链,在这一刻,终于闭环!
墨衍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
宗祠?
那地方可不是菜市场。
作为北境的禁地,常年由最顶尖的死士看守,规矩森严到连他爹娘都不能随意踏入。从那里偷东西,难度比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还高。
而且……
李丰刚刚哆哆嗦嗦地补充,说他当初抄录时,无意中瞥见账目末尾,除药材外,还有一批数量巨大的兵器甲胄采买记录。那些兵器的制式,根本不是北境王朝的风格,反而更像是……外域魔族的工艺!
墨渊。
他的野心,早已不满足于一个区区的北境王位了。
墨衍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嗜血。”
“属下在。”
“封锁地牢,任何人不得探视。另外……”
墨衍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牢的穹顶,落在了远处那座庄严肃穆的宗祠之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备车,回听雪阁。”
“接下来的对手,可不是一条狗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