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磊还是老时间到了仓库。
推开小隔间的门,炉子已经生起来了,屋里暖烘烘的,就是今个儿安安静静的呢?
这样想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乐了。
陈大牛没象往常那样在捅炉子或者收拾东西,而是整个人趴在门后边靠墙的那张旧办公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走近了,能听见细微的、均匀的呼噜声。
这是还睡着呢。
石磊放轻脚步,把挎包挂好,凑到炉子边烤了烤手。他没叫醒陈大牛,自己拿起炉钩子,轻轻拨了拨炉膛里的煤块,让火烧得更匀些。
没多久,门被推开,罗姨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在看到只有石磊时还愣了一下,不过顺着石磊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趴着的陈大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点了然的笑,冲石磊点了点头,也放轻了动作。
她把围巾手套摘了,在炉子另一边坐下,正要悄声和石磊说什么,那边陈大牛自己动了。
他肩膀耸了耸,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还眯缝着,脸上压出了几道红印子。看见罗姨,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含糊地打了个招呼:“罗姨你来了啊?我这就开始干活。”
说着就要站起来,身子还晃了一下。
“不急,不急。”罗姨摆摆手,脸上带着笑,“仓库的这点活儿又没长腿,跑不了。你先醒醒盹,缓缓神。看你这困的,昨晚上没睡好?”
陈大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点眼泪,声音还有点哑:“恩……昨个儿睡得有点晚。”
罗姨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喝点热水,暖暖。来,坐下,聊会儿天,精神精神。等会儿再干也来得及,反正咱们这儿的工作量,你还不知道?”
陈大牛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暖意通过搪瓷缸子传到掌心。他依言坐下,小口喝着水,脸上那点迷糊劲慢慢散了。
石磊也坐下,三个人围着炉子。屋里安静,只有炉火噼啪和水杯里热气袅袅上升。
罗姨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边整理着毛线,一边用那种聊家常的、很随意的口气开口:“哎,对了,昨儿晚上我回家,跟我家那口子吃饭的时候,随口聊了两句。”
她眼睛没看石磊,象是真在说闲话:“他说他们科里今天好象有接待任务,是杨厂长请隔壁机械厂的领导,晚上在三食堂开小灶,掌勺的就是那个新来的方师傅。”
她顿了顿,手里的毛线针停了停,继续用那种平平常常的语气说:“我还顺嘴问了一句,说这方师傅手艺看来是得领导喜欢,住得远不远啊,别眈误事儿。我家那口子说,不远,就住在东直门那边,纱线胡同,靠里头的一个小院,好象是……十七号?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个独门独院,听说家里就他一个,清净。”
她说完了,手里的毛线针又“嚓嚓”地动起来,好象刚才就是随口分享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石磊垂着眼,看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没接话,但罗姨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
东直门,纱线胡同,靠里头,独门独院,十七号。晚上有招待,回家可能会晚点,家里就一人。
他心里转着这些信息,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陈大牛好象彻底醒了。他放下水杯,起身走到仓库角落那堆平时放杂物的旧木箱子后面,窸窸窣窣翻找了一阵,然后拎着一根东西走了回来。
那东西用旧报纸潦草地卷着,看着有小孩骼膊那么长。
陈大牛把东西往石磊面前的凳子上一放,憨厚地笑了笑:“磊子,给。昨晚上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了块剩下的枣木料,顺手打磨了一根。枣木硬实,不起毛刺,当擀面杖挺好使。”
他顿了顿,象是补充说明,又象是不经意地提起:“这玩意儿,打人也疼。我小时候淘气,我妈就拿擀面杖抽我屁股,隔着厚棉裤,印子都不显,可那滋味……嘶,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肉疼。你拿着,万一……万一家里需要擀个面啥的,用得着。”
石磊看着那卷旧报纸,又抬头看看陈大牛。陈大牛脸上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熬夜后的血丝,但眼神很清澈。
石磊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罗姨那“随口”聊的方大厨住址,陈大牛这“顺手”打磨的枣木擀面杖。
地址有了,“武器”有了,麻袋他空间里随时能掏出来。
这哪里是闲聊和送小礼物?这分明是两位“战友”在给他提供“火力支持”和“行动指南”呢。
一股暖烘烘的感觉自心窝窝散开,那感觉比炉火还熨帖。
石磊他也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伸手拿起那卷报纸,掂了掂。分量不轻,木质细密,手感圆润,确实打磨得很用心。哪怕隔着一张报纸,都能感觉到木质特有的坚实。
“谢了,大牛。”石磊笑了笑,把“擀面杖”放进自己挎包里,“这擀面杖看着就趁手,擀饺子皮肯定快。”
陈大牛挠挠头,嘿嘿一笑。
罗姨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就是,过日子,家里啥家什都得备齐了。”
支持,收到了。心意,领了。
所以,那还等什么?
石磊心里那点因为腊八粥而憋着的火气,此刻被这默契的支持烧成了明确的决心。
就今天了,心动不如行动。
不过,行动之前,该干的活儿还得干。今天都是一月的二十八号了,月底仓库盘点整理的活儿,是要比平时忙点的。
罗姨看了眼脸上还带着倦色的陈大牛,对石磊说:“小磊,咱俩先干着。让大牛再缓缓,瞧他困的。等下午精神足了,他那力气,顶咱俩。”
石磊点头:“行。大牛,你再歇会儿,不差这一时半刻。”
陈大牛想拒绝,可架不住“小老弟”的身份和两人的关心,加之确实还有点困意缠着,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那我趴会儿,就一会儿。你们要搬东西就喊我。”
“睡你的吧。”罗姨摆摆手。
陈大牛笑了笑便又趴回桌上,没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