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个饭”——这话虽然是李昌跟赵前进先说的,但真到了桌上,还是简单不了。
虽然李昌和赵前进都强调了要节俭,但意义毕竟不同。
这是镇党委书记李昌履新后,与新任副镇长王卫东的第一次非正式班子聚会,还邀请了纪委书记周正作陪,规格自然低不了。
地单击在镇子边上的一家土菜馆,包间不大,菜也都是农家口味,酒是本地常喝的中档白酒。
可气氛却一点都不“家常”,反倒热络得很。
李昌作为新书记,自然成了敬酒的中心。
他今晚兴致很高,接连喝了几杯,脸上泛着红光,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几次端起酒杯,走到王卫东面前,言语间充满了真挚的感谢和殷切的期望。
“卫东,这杯我敬你!”
李昌拍着王卫东的肩膀。
“没有你,就没有平桥镇现在这个新局面!多馀的话不说了,都在酒里!以后,咱们拧成一股绳,好好干!”
“书记言重了,我做的都是分内事。是您领导有方,给大家创造了干事创业的环境。”
王卫东连忙起身,谦逊地回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正话不多,但也破例端起了酒杯,与王卫东碰了一下,只说了一句:
“年轻人,戒骄戒躁,路还长。”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认可和期许。
王卫东郑重地点头:
“谢谢周书记,我一定牢记。”
赵前进等人也纷纷向王卫东敬酒,说着祝贺和恭维的话。
王卫东来者不拒,但每次都只抿一小口,保持着清醒。
他知道,这种场合,热情要有,但头脑更要清醒。
喝多了,容易飘。
他更清楚,自己能被破格提拔,固然有实绩支撑,但李昌的力荐、周正的支持,乃至许平教授在更高层面的无形影响力,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其中,有运气,有际遇,但归根结底,是自己用一次次大胆的付出和远超年龄的沉稳,赢来的。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散场。
李昌有些微醺,被赵前进搀扶着先走了。
周正也自行离开。
王卫东婉拒了其他人相送的好意,说自己想走走,醒醒酒。
秋夜的凉风吹在脸上,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他因酒精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镇政府办公楼。
大楼里静悄悄的,只有门卫室还亮着灯。
老韩头看到他,连忙打招呼:
“王镇长?这么晚了还过来?”
“韩师傅,我拿点东西。”
王卫东微笑着回应。
“镇长”这个称呼,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适应。
他走上二楼,来到走廊尽头一间挂着“副镇长”牌子的办公室门前。
今天下午,赵前进已经派人把钥匙给了他。
他用钥匙打开门,按亮了灯。
灯光下,一间不算太大、但相比于他之前那个杂物间改造的小办公室明显宽敞明亮了许多的屋子呈现在眼前。
崭新的办公桌,皮质转椅,文档柜,沙发茶几,一应俱全。
虽然依旧是乡镇干部的标配,但意义完全不同。
这是属于他王卫东的,副镇长办公室。
是权力,更是责任。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静的镇政府大院,远处镇子上零星的灯火,以及更远处被夜幕笼罩的、连绵起伏的群山。
心中百感交集。
重生不过数月,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前世花了三年都未曾企及的高度。
二十二岁的副镇长,即便是在选调生中,也绝对是凤毛麟角。
这开局,简直像做梦。
但他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功冲昏头脑。
他知道,平桥镇的问题还多着。
红旗煤矿的雷排了,赵虎他们也被挪开了,可镇里发展慢、财政紧、老百姓日子难过,这些根本问题还在。
他分工还没定,但不管管哪一块,都是难啃的骨头。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破格提拔,打破了论资排辈的潜规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他犯错。
前面的路,一点也不轻松。
然而,王卫东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斗志。
重活一世,他拥有的最大财富,不是先知先觉,而是那份曾经被磨平、如今又重新燃烧起来的决心!
他要改变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命运,更是这片土地上无数像河口村村民、像红旗矿工那样普通人的生活!
他要让平桥镇,真正走上一条不一样的发展道路!
站在这间像征着新起点的办公室里,王卫东感到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需要和一个人分享此刻的心情。
不是李昌,不是周正,也不是任何同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响了几声就接了,传来父亲王乐进带着睡意却着急的声音:
“东子?咋这么晚打电话?出啥事了?”
王卫东心头一暖,语气放缓:
“爸,没出事,挺好的。就是……想跟您说说话。吵醒您了吧?”
“没睡踏实,正好醒着呢。”
王乐进的声音清醒了不少。
“咋了?在镇上工作不顺心?还是……”
“没有,爸,都挺顺的。”
王卫东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方式宣布好消息。
“今天……关于我的任命文档下来了。”
“任命文档?啥任命?”
王乐进一下子紧张起来。
“任命我……为平桥镇党委委员、副镇长。”
王卫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只听见父亲一下一下的呼吸声。
“副……副镇长?”
王乐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东子……你……你没哄我吧?你才去镇上几天啊?这……这哪可能?”
也难怪父亲难以置信。
在王家沟那样的农村,一个副镇长,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多少人在乡镇混一辈子,都混不到这个位置!
而他的儿子,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上班才两个多月,就当上了副镇长?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爸,是真的。”
王卫东能想象到父亲此刻震惊的表情,他详细地解释道。
“文档已经发了。主要这阵子镇里出了几件棘手事,我跟着处理了,可能……做得还行,加之李书记使劲推,县里就破格提了。”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其中的凶险和博弈。
王乐进在电话那头,又是半晌没说话。
然后,王卫东听到了父亲带着哽咽的笑声。
“好!好!好啊!我儿子有出息!太有出息了!”
王乐进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
“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我……我明天就去给你爷爷上坟,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听着父亲发自内心的欢喜和自豪,王卫东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前世,父亲直到去世,都还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未能亲眼看到儿子有出息的一天。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让父亲为他骄傲,为他放心了!
“爸,您别太激动,注意身体。”
王卫东轻声叮嘱。
“我晓得,我晓得!”
王乐进连连答应,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东子,当官是好事,但更要记住,官是老百姓给的,要为民做主!
不能干昧良心的事!咱们老王家,世代清白,可不能在你这里坏了名声!”
高兴过后,父亲立刻恢复了庄稼汉的本色,开始淳朴而严肃地告诫儿子。
“爸,您放心。”
王卫东郑重承诺。
“我一定牢记您的话,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绝不给老王家丢脸!”
“好!爸信你!”
王乐进的声音充满了信任。
父子俩又聊了几句家常,王乐进反复叮嘱儿子注意身体,好好工作,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王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道是: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岳飞写下这句词时的心情了。
他要争朝夕,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