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抄家逼债引蛇出洞,打七寸!
樊千秋先算了算日子,他抵挡荥阳县已经八九天了,若无意外的话,他离开长安城时安排的援兵再过几日应该就要到了。
这援兵自然不是兵卒,而是他的“属官班底”!
既然助力马上就倒了,他也不必再韬光养晦了,而是要给荥阳县的官场换一换血,腾出一些位置给“新人”了。
随着章不惑骤然殒命,荥阳县此时已算是大乱,那倒不如让县中的情形更乱一些:樊千秋再趁乱把“换血”之事办实!
“王温舒!”樊千秋冷漠喊道。
“属下在!”王温舒抱剑答道。
“前任荥阳令章不惑贪墨县仓官粮二十馀万斛,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人死罪不消,本官下令,查抄其宅!”樊千秋再道。
“使君,这—”王温舒看了看四周那些极惊恐的家奴亲眷,似乎有些不忍之色。
“恩?你不会是想和本官说什么死者为大的迁腐直言吧?”樊千秋冷笑道。
“使君,章不惑新死,使君现在立刻就抄他的家宅,恐怕会让荥阳官场震动。”王温舒尤豫片刻答道。
“官场震动?”樊千秋冷笑了两声,“那倒正合本官的心意,这官场不想震,本官也要让它震上一震。”
“使君,章不惑乃六百石的县令,是不是先上报郡守庄府君,然后再行定夺?”王温舒小心地提醒道。
“六百石?”樊千秋连着冷笑几声,“他若是两千石的官员,倒符合上请之制,六百石可用不着上请!”
“章不惑马上就要调任弘农郡丞了,下官怕”王温舒仍有些紧张地想再劝。
“怕?你王温舒也会怕?”樊千秋再笑道,“莫要忘了,本官手中有一道诏书,事关荥阳官粮之事,本官可便宜行事。”
“这”王温舒倒不是怕,而是担心樊千秋这个上官会被有心之人借机弹劾。
“你不必再劝了,此事本官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动手吧。”樊千秋打断了对方。
“诺!”王温舒未再多劝,转身就高声向堂中众人宣读此令,顿时,这灵堂之中的哭闹声就更响了,几乎将屋顶掀开!
接着,王温舒又来到院中,向跟随而来书佐算吏们做了安排,后者对抄家熟门熟路,
虽然有一些惊,但立刻大声领命。
而后,这些书佐算吏就在巡城卒的护送之下,杀气腾腾地冲向章家宅院的不同角落,
立刻就开始抄略!
一时之间,叫骂声丶哭喊声丶踢打声和斥责声甚嚣尘上,以正堂为中心飞快地传到章宅的每一个方向。
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寻常黔首,被抄家的时候都一个样,只有一个“惨”可以形容。
不只家财尽失,女眷也会受辱。
心情并不愉悦的樊千秋默默地走到了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这本就是封建王朝的运行规律,樊千秋和章不惑都得遵守。
更何况,怜悯这些贪官污吏的亲眷老小,那便是间接地对寻常黔首作恶!
二十四万斛粮,这可是两千四百户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啊,这可是七千二百人一年的口粮啊!
若是放到荒年,煮成汤饭来赈灾,起码可以救活好几万人!
可是,却被章不惑据为己有,成为一家一户的私产!
贪官就是贪官,不值得任何同情!
今日虽然是樊千秋头次看到抄家,但是他只看了片刻就索然无味了,接着就走出了章宅,纵马独自回到了县寺之中。
接着,他立刻又拟出了一道布告,教令全县。
这道布告先历数了章不惑的罪责,接着又提到县仓县官的亏空之事,最后勒令借粮借钱的官员五日内到县寺来还债。
在樊千秋的强令之下,这份布告当即抄录了上百份副本,并在城中各紧要处张贴,接着他又派传卒递送到县外各乡。
半日之内,便有四件大事传遍全城:县狱遇袭,狱曹殒命,原县令章不惑病卒被抄家,县令勒令属官归还钱粮·
毋庸置疑,整个荥阳城彻底就炸开了锅,寻常黔首纷纷聚集到街头巷尾热议这几件大事,猜测下一个倒楣的官员是谁。
和寻常黔首只管看趣不同,往后的这三四日里,荥阳城那些最重要的属官都如丧考姚!
卯时上衙如上坟,拜见县令如见鬼,薄暮散衙如超生·这便是众属官最真实的写照。
总之,用阖县震动来形容也不为过。
布告贴出去的第四夜,也就是偿还欠钱欠粮最后一日的前夜,县丞江平的家宅中格外热闹,聚集了三十多个属官。
江平身为县丞本该住在县寺官舍中,但这几年江平也捞了不少好处,所以在城西置了一处宅院,将亲眷接来同住。
江平这个县丞名义上是荥阳县里的二号人物,但几乎没有任何实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摆设玩意。
主簿丶右曹丶诸曹和众游缴在自己的官位上若能做出成绩,便通过累积功劳的方式逐渐得到拔擢。
但是,这县丞可就不同了,因为他是县令佐贰官,职责是笼统的“辅佐”县令,并没有机会单独负责某项具体的行政事务。
所以,在考课的时候,县丞自然就没有亮眼之处。
除非有特殊机缘能获得上官的青睐或立下大功劳,否则当上县丞就意味着仕途到头了,很难再有掀起浪花的机会。
江平并无太多的才能,为人也唯唯诺诺毫无魄力,所以一直在河南郡各县打转当属官。
前两年因为年岁大了,很“不幸”地当上了荥阳县的县丞。
江平倒是有自知之明,所以也并没有太多的怨言,只想捞一些钱财,给子孙赞些家当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因为这新任县令不得陈使君的信任,陈使君竟让他做“暗中”的县令,让他把新县令架空!
陈使君还给了他许诺,只要办好这件事情,来年大课就荐他到中牟当上一任真的县令。
江平自然是见官眼开,满口答应下了此事。
但他哪知道自已根本就不是樊千秋的对手,他还没有想出架空樊千秋的法子,后者就靠一个贼曹掀开了县仓的烂帐。
江平作为县丞,平日里捞偏门的机会并不算太多,而从县仓和县库借粮借钱,就是他敛财的最简单的方式了。
任上两年,他起码“借”了十方的钱和粮!
所以,不管是为了保住自己“借”的钱粮,还是为了完成陈使君的嘱托,他都得站出来当这只头羊,与这县令斗一斗。
此刻,聚集在堂中的这些官吏都是从县仓和县库借了钱粮的属官,今日都是江平串联起来的。
这些属官的品秩都在比二百石以上,且大部分是荥阳本县人,更有不少几代人都在荥阳县为官一一他们才有资格贪赃!
大汉虽然有三互法,但限制的是县令及郡国守相这一衙长官,对四百石及以下的属官并无限制。
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们这些属官比外来的长官更根深蒂固。
虽然外调来的长官对属官有绝对的任命权,但为了方便在当地行政,长官要么留用上任长官的属官,要么从本地拔擢属官。
久而久之,县寺中的许多属官便会出现“父传子,子传孙”的现象,近乎于世袭制度,一个个“属官家族”也因此诞生了。
不仅如此,这些属官家族为巩固自身地位,还会与别的属官家族通婚联姻,经年累月就结成一张网,甚至能限制长官行政。
在现阶段,这些属官家族的实力还很弱小,还远不如百年后逐渐出现的世家门阀,但也已成为地方上一股不可小的势力。
若是外调而来的长官没有纵横阖的手腕,难免会受其肘。
“江使君,你是县令的佐贰官,更是我等的主心骨,樊县令做出这损害仕林的事,你当劝一劝他啊。”主簿何乐痛心说道。
“何公说得在理啊,樊县令这是初来乍到,不知荥阳的规矩,万不可让他胡来啊,否则民心尽失啊。”功曹安生附和道。
“正是!靠山吃山,靠水喝水,荥阳建县数百年了,来来往往的官吏起码万馀人,何人不向县仓借粮?”集曹张霸说道。
“我等明明是借粮,县令怎可在布告上说我等贪粮?为官者之事,怎么说是贪呢,分明就是借!”县校祭酒孔虞愤愤辩道。
“凭本事借到的粮,都已经在肚腹里成了粪尿堵物,还如何还?粮不交,钱不交,他娘的什么都不交!”庭像荀过成吼道。
荀过成还非常年轻,不过三十多岁,满脸横肉,不似好人,其父乃郡中督邮,所以平时做事都胆大妄为,是横行一方之人。
因为此人豪爽任侠,在年轻一代的属官中颇得人心,更是会常常聚在一起走狗斗马。
所以他的话得到了众年轻属官的应和。
“荀公说得极有理,樊县令刚逼死章使君,便抄他的家,这摆明着是要铲荥阳官场的根,我等不答应!”游缴钱多亦怒道。
接下来,在堂中挤挤攘攘的这些属官便“你一句我一言”,对不在场的新任县令说了一大通放肆之言,尽情地宣泄看怒意。
“诸公稍安勿躁,诸公稍安勿躁,我等还是先听听江使君的安排。”主簿何乐最老谋深算,看气氛到了,连忙站起来劝道。
“对!陈使君走时,便让江使君盯着这樊县令,使君不能让他乱来,尔等说是不是!”庭荀过成连忙起来,振臂摄道,
“江使君主持大局!江使君要为民做主!江使君可取而代之!”堂中众官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气话,场间更群情激奋。
“咳咳咳!”众望所归的江平重重地咳了几声,待堂中安静下来后,他才装腔作势地站了起来,极得意地拍了拍袍服下摆。
“还请江使君发话!”主簿何乐再次拱手请道“陈使君离荥之时,确是让本官好好辅佐县令,如今县令一时心急,发了乱命,本官自当劝谏,以尽辅佐之责——”
“诸公也莫有怨意,樊县令是初次在一县坐堂,难免有些不当之处,只要我等好好地陈情,县令定会收回乱命的。”
江平身为荥阳县丞,在过往几年的大部分日子里都是个可有可无之人,如今骤然得到众人的奉承,自然有些飘飘然。
他此刻说的两句话,自然是冠冕堂皇丶滴水不漏,确是有经年老吏的谨慎和小心,这也给堂中不少人吃了颗定心丸。
“但凭江使君调遣,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荀过成站起来拍着胸脯高声喊道,又引来堂中一众年轻属官的附和。
“好好好,既然诸公信任本官,明日便随本官一道去县寺,我等共同进退,向县令进言,劝其收回命令。”江平道。
“诺!”众人连忙就答下。
这一夜,江宅的灯火直到子时才次第熄灭,接着,鬼鬼祟崇的人影三五成群地离去。
翌日卯时,操劳了一夜的县丞江平准时来到县寺,他刚抬脚走进县寺大门,就看见了满院的属官,足有五十人之多。
其中的一半参与了昨夜的密谋,另外一半今日也得到了风声:他们亦借了县库县仓的钱粮,自然一早就来站脚助威。
主簿何乐等人见到江平走进来,纷纷就围了过来,躬敬如也地向其行礼,连声赞其“
荥阳县柱石”“河南郡巨肇”。
更有几个未能赶上昨夜密谋的白发老吏,也钻过了人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诉苦,
看起来真有几分苍凉之意。
“江使君,我等残年馀力,拿不出那么多钱粮啊,你可得为我等做主啊。”一个七十多岁的二百石老吏哀求道。
“我等借取钱粮实不得已,如今把棺材钱还进去,当真哀惨至极,鸣呼!”一个步履螨珊的老更边说边哭诉道。
“诸公莫忧,荥阳政事虽然由县令抓总,也离不开我等,今日县令看到民心向背,当会收回乱命。”江平再道。
“县丞开明!”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附和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