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入族 > 第35章 老陈的诗意人生

第35章 老陈的诗意人生(1 / 1)

短篇小说

老陈的诗意人生

老陈把那本厚厚的、边角都已磨损的诗集塞进柜台底下时,门上的铜铃正好“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脸上那种沉浸于另一个世界的悠远神情,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倏地熄灭了,换上的是小生意人那种带着点谦卑、又带着点探询的笑容。

“来啦?”他招呼着,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收敛的诗意,显得有些干涩。

进来的是村西头的王婶,风风火火的,带着一身午后的热气。“老陈,打斤酱油,要生抽。再拿包盐,诶,你家有那种细砂糖没有?我闺女要做蛋糕。”

“有,有,都有。”老陈应着,手脚麻利地转身,在挤挤挨挨的货架上寻找。酱油瓶泛着琥珀色的光,盐袋是那种最普通的蓝白包装,细砂糖在靠里的位置,他得稍微踮下脚。这方寸之间的杂货店,是他的疆域,也是他的囚笼。空气里混杂着酱油、陈醋、廉价糖果、塑料制品和淡淡霉味的复合气息,这是生活的味道,实实在在,容不得半点飘渺的想象。

王婶付了钱,却没立刻走,倚在柜台上,目光落在老陈刚才坐的那把旧木椅上,椅背上搭着一件灰色外套,口袋里露出一个卷了边的笔记本和一截铅笔头。“老陈,又在那儿写写画画呢?要我说啊,你这人就是心思重,开个小店,清闲自在多好,净想那些没用的。”

老陈讪讪地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把找零的硬币轻轻推到王婶面前。“您拿好。”

“没用”的。在许多人眼里,他那些分行排列的文字,大概确实如此。可就在刚才,在王婶推门进来的前一刻,他正捕捉到一句关于“落日与归鸟如何在水田里互换颜色”的意象,他觉得美妙极了,几乎触摸到了那种转瞬即逝的灵光。但现在,这灵光被“生抽”、“细砂糖”和“没用”的评价击得粉碎。

这就是陈醒民——一个在省级文化圈内小有名气的诗人,一个出版过三本个人诗集,作品被收录进多种选本的人,的日常生活。他今年五十二岁,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或夹克,守在村口这间名为“醒民便民店”的杂货铺里。精神上,他是诗人陈醒民;物质上,他是小店主老陈。这两个身份,像两条不肯汇合的溪流,在他的人生河道里并行,时时有决堤淹没彼此的危险。

这间杂货店,是十年前盘下的。那时,他刚从镇上一家半死不活的文化站下岗。文化站解散那天,他抱着一个纸箱子回家,里面是他多年的藏书、手稿和那台陪伴他许久的旧打字机。妻子李素英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下了一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但他看见她转身去厨房时,用围裙角飞快地擦了下眼睛。

晚上,他听到她在里屋压低声音打电话:“……没办法,单位没了,总得找个营生。两个孩子,一个要上高中,一个马上初中,哪哪儿都要钱……写诗?写诗能当饭吃吗?”

那句话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上,不很痛,但那种尖锐的酸胀感,持续了很久。

开杂货店,是现实唯一的选择。他们用光了那点微薄的遣散费,又向亲戚借了些,才勉强把这间位于村口路边的旧房子盘下来,置办了货架,进了第一批货。开业那天,没有鞭炮,没有花篮,他只是把一块用红漆写着店名的木板挂了上去。“醒民便民店”,既是他的名字,也像是一种自嘲般的宣告——从此,他要“醒”过来,面对这“民”生多艰的现实了。

店面不大,约莫二十来个平方。东西摆得极满,三面墙都是高高的货架,从地板直抵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陈列着油盐酱醋、方便面、饼干零食、洗衣粉、肥皂、牙刷毛巾、作业本、铅笔橡皮……中间还挤着两个玻璃柜台,一个里面放着烟酒,另一个则是一些针头线脑、电池、打火机之类的小物件。店门口支着个泡沫箱子,夏天卖冰棍雪糕,冬天则放些不怕冻的饮料。所有空间都被利用到了极致,连门口那块小小的空地,也时常堆着整箱待拆的货物。

空气永远是混杂的。酱油的醇厚、陈醋的酸冽、糖果的甜腻、廉价塑料的工业气息、偶尔因潮湿而泛起的淡淡霉味,还有来来往往的村民身上的汗味、烟草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无比坚实、无法回避的“生活实体”的味道。它时时刻刻提醒着老陈,你在这里,你要靠它们活着。

他的活动范围,主要就是柜台后面那一米见方的地方。一把旧藤椅,坐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呻吟。旁边一张小方凳,算是他的“书桌”,上面永远摊着那个写诗的笔记本,旁边放着计算机、记账本、一筒铅笔,还有一罐用来提神的劣质茶叶。诗,和生计,就以这样一种奇特的、近乎荒诞的方式比邻而居。

上午十点多,是一天中相对清闲的时段。早起下地和上班的人潮已过,午间的热闹还未开始。阳光从门帘的缝隙里斜射进来,在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光斑里有无数微尘在欢快地舞蹈。

老陈就趁着这工夫,拿出他的笔记本。本子是那种最普通的软面抄,页脚已经卷曲,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工整的,也有潦草的,有完整的诗,也有零星的句子、词语,甚至只是一个突然冒出的意象。他拧开一支英雄牌钢笔,这是他那微薄“诗产”里最值钱的装备,是一个崇拜他诗歌的远方文友送的。

他刚写下“雨水打湿了麻雀的啁啾,像散落的玻璃珠……”,门帘“哗啦”一响。

他下意识地合上本子,动作快得像被烫了一下。

进来的是村里的老光棍德贵,趿拉着一双破拖鞋,嘴里叼着烟。“老陈,来包‘红梅’,赊账。”

老陈从柜台里拿出烟,递过去,在记账本上“德贵”的名字下面又添了一笔。“德贵,这账可有些日子了。”

“晓得,晓得,下回卖了粮食一起算。”德贵满不在乎地撕开烟盒,弹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瞥见老陈手底下的本子,“又在写你那诗?我说老陈,你写那东西,能挣几个钱?”

老陈含糊地“唔”了一声。

德贵来了兴致,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似的亲昵:“我听说,邻县有个写小说的,一年稿费好几十万呢!你这诗,一首能卖多少?”

老陈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起上次给省里那家纯文学期刊投稿,发表了,寄来两份样刊和一张五十元的稿费单。他去邮局取钱,来回车费花了八块。他苦笑一下:“没多少,就……一点零花钱。”

“哦,零花钱啊。”德贵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理所当然,他拍拍老陈的肩膀,“那也不错了,算是白捡的。不像我们,土里刨食。”他叼着烟,晃晃悠悠地走了。

老陈重新打开本子,看着那句“雨水打湿了麻雀的啁啾”,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了。德贵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他刚刚泛起涟漪的诗思里,把那点微弱的波纹都砸散了。零花钱。他咀嚼着这三个字,舌尖泛起一股苦涩。他想起那些熬到深夜,为一个词、一个韵脚反复推敲的时刻;想起灵感来时,浑身战栗,仿佛与某种至高存在连接的瞬间;想起诗集出版时,抚摸着封面,那种混合着喜悦与神圣的颤栗……这一切,在“零花钱”三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叹了口气,把钢笔帽慢慢拧上。诗思,像受惊的鸟,已经飞走了。

午后,是一天中最困顿的时候。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狗都趴在阴凉地里打盹。老陈靠在藤椅上,有些昏昏欲睡。柜台上的老式收音机里,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某种地方戏曲,声音开得很小,像遥远的背景音。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一些意象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不是他刻意追求的“麻雀的啁啾”或“落日的颜色”,而是这杂货店本身。

那些拥挤的货架,在他恍惚的视野里,变成了一片沉默的、等待被命名的森林。“红烧牛肉面”的包装袋,是红色的、充满欲望的果实;“雕牌洗衣粉”的蓝白袋子,像一片片被规训的、清洁的云朵;那堆放在角落的、捆扎在一起的扫帚和拖把,像一群被束缚的、等待舞蹈的肢体;连那悬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也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曳,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在窃窃私语……

他猛地坐直身体,睡意全无。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攫住了他。他重新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起来,字迹潦草,几乎要破纸而出:

《货架之诗》

沉默的森林在四面合围,

红色的果实饱含味精的鲜香。

清洁的云朵,标价三块五,

等待一场洗涤的仪式。

被缚的舞者,在墙角假寐,

它们的节奏是灰尘与蛛网。

而透明的旗帜在风中招展,

预言一场廉价的迁徙。

我,这王国的看守与囚徒,

用条形码解读众生,

在计算器的嘀嗒声里,

典当黄昏与晨曦。

他写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口有一种发泄后的虚脱感,又夹杂着一种创造的快意。这首诗,粗粝,甚至有些狰狞,带着一种被生活磨损后的痛感,但它真实,是从他这具“看守与囚徒”的躯体里生长出来的。它不再试图逃离这间杂货店,而是反过来,将这杂货店变成了诗的材料。

这种转化,带给他一种近乎残酷的慰藉。

下午四点多,放学了。孩子们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涌进小店,买零食,买文具。老陈忙乱起来,收钱,找零,从高高的货架上取下一包包的“辣条”、一瓶瓶的“可乐”。孩子们的笑闹声,充满了这狭小的空间,暂时驱散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郁。

这时,他的大女儿陈静来了。陈静在省城读大学,学的是金融,今年大三。她一般是周末才回来,今天周四突然回来,让老陈有些意外。

“爸。”陈静叫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但更重的,是眉宇间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静?你怎么回来了?学校没事吧?”老陈关切地问。

“没事。”陈静摇摇头,走到柜台后面,把背包放下,很自然地帮父亲招呼了一会儿顾客。等孩子们都散去,店里重新安静下来,她才犹豫着开口:“爸……我们学校,下个月有个去香港某大学的交流项目,为期一个学期。”

“这是好事啊!”老陈眼睛一亮,“去开阔开阔眼界,多好的机会。”

“是很好,”陈静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但是……费用比较高,来回机票,在那边的住宿、生活费,加起来要两万多块。学校虽然有部分补贴,但自己还是要出很大一部分。”

两万多。老陈心里“咯噔”一下。这几乎是他这间小店小半年的纯利润。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柜台里那本刚写下《货架之诗》的笔记本,一种尖锐的羞耻感蓦地涌上心头。在女儿实实在在的前程和学费面前,他那些关于“货架森林”和“透明旗帜”的文字,显得多么轻飘,多么不合时宜。

他沉默了一会儿,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收音机里那若有若无的戏曲声,还在顽强地唱着。

“要去。”老陈再抬起头时,语气很坚定,“机会难得,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爸……”陈静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我知道家里情况……弟弟明年也要高考了……”

“说了我去想办法。”老陈打断女儿的话,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只管好好准备,申请材料什么的,都弄好。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转身,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一瓶女儿爱喝的橙汁,递给她:“喝点水。刚回来,累了吧?先去屋里歇会儿,等你妈回来做饭。”

陈静接过饮料,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心疼,也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她拎着背包,默默走进了店铺后面连通着的住家屋子。

老陈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这才缓缓坐回藤椅上。他感到一阵无力。他拿起那个记账本,翻看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赊账记录,德贵的,王婶的,还有好多村民的名字。很多账,一欠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年。他不好催,也催不动。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日子都紧巴。

他合上账本,又看到了那本诗稿。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封面,像抚摸一个脆弱而易碎的梦。他想起了昨天收到的那封邮件,是省里一个企业家,据说也附庸风雅,喜欢收藏字画。那人通过朋友辗转联系到他,表示很欣赏他的诗,想“收藏”他的一批手稿,出价“令人满意”。

当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一种侮辱,婉拒了。诗,是他精神的骨血,怎么可以像商品一样被“收藏”、被标价?但现在,“两万多”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在他的心头。

出卖手稿?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也许,对那个企业家来说,这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开销,一次满足风雅癖好的消费。但对他,对陈静,这却是一次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精神与物质,在此刻短兵相接,进行着最赤裸裸的搏杀。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放在火上炙烤。

傍晚,妻子李素英从镇上的手套加工厂下班回来了。她是个瘦削而沉默的女人,年轻时也曾清秀过,如今长年的劳作和操心,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她洗了手,系上围裙,开始默默地准备晚饭。厨房里很快传来切菜声和油锅的滋啦声,那是另一种形式的诗歌,关于温饱,关于生存。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陈静又把交流项目的事情说了一下。李素英听完,没立刻说话,只是给老陈夹了一筷子菜,又给女儿夹了一筷子。

“钱,要多少?”她问,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万多。”老陈低声说。

李素英“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那边,这个月加班多,能多拿几百块奖金。下个月,我看能不能再找个零工……”

“妈,不用那么辛苦,我……”陈静急忙说。

“吃饭。”李素英打断她,语气不容反驳。

老陈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以下咽。他看着妻子那双因为长期接触化工胶水而有些开裂、粗糙的手,再看看女儿年轻却写满忧虑的脸,心里那个关于出卖手稿的念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他知道,妻子从来不懂他的诗,也从不关心。她只关心店里的流水,关心下个月的房租,关心孩子们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她用她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家,也支撑着他那个“无用”的梦想。她从未明确反对过他写诗,只是在他熬夜写诗、第二天精神不济看店算错账时,会默默地把他算错的部分补上,然后叹一口气。那一声叹息,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沉重。

晚上九点,小店打了烊。老陈闩上门板,将外面的喧嚣与灯火隔绝开来。店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他没有立刻回屋睡觉,而是又坐回了那把藤椅上。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点燃了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他此刻挣扎不定的心。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那封邮件。那个企业家的名字和报价,在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那个数字,确实“令人满意”,足以覆盖陈静出国的费用,甚至还有富余。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本诗集出版时的情景。那是二十多年前了,他还是个热血青年。拿着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他激动得一夜未眠。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通过那些文字,得到了确证,获得了不朽的可能。那时,他坚信“诗与远方”,坚信精神的价值可以超越物质的贫瘠。

然而,二十年过去了,“远方”变成了女儿求学路上的具体目的地,“精神”在“两万多”的学费面前,显得如此孱弱。

他问自己:诗,究竟是什么?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还是应该从生活最粗粝的砂石中,磨砺出的珍珠?如果它连自己最亲的人的一点现实困境都无法照亮的,它的价值究竟何在?

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不朽”,还是为了此刻能让女儿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

他想起了自己写过的句子:“我愿将我的骨头磨成粉,/ 喂养你们饥饿的想象。”现在,不需要磨成粉,只需要交出那些承载着过往灵与肉的纸张。

这,算不算一种背叛?背叛了年轻的自己,背叛了诗歌?

但又或许,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皈依?用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将诗的精神,注入到最具体、最滚烫的生活之中。

他想起了里尔克,想起了策兰,想起了那些在更严酷环境下写作的诗人。他们是否也曾面临过这样的抉择?也许没有。也许,这只是属于他陈醒民一个人的、渺小而真实的战争。

黑暗中,他掐灭了烟头,最终下定了决心。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平静。他拿起手机,开始回复那封邮件。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

“x总,您好。关于手稿之事,我经过慎重考虑,愿意出让。具体篇目和交接事宜,可否面谈?”

点击,“发送”。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被遗忘了的雕像。过了许久,他重新拿起那个写诗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就着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他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今夜,我卖掉了我的翅膀,为了换取你通往云端的梯……”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后面该是什么?是悲愤?是无奈?还是解脱?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这句诗本身,已经完成了一次残酷的轮回。他的生活,他的诗,从未像此刻这样,血肉模糊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窗外,是沉沉的夜。村口的路灯,昏黄地亮着,照亮一小片寂寞的水泥地,更远处,是无边的、沉默的田野。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杂货店照常开门,他照常要面对油盐酱醋,面对赊账的德贵和唠叨的王婶。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合上笔记本,将它再次塞回柜台底下那个最隐蔽的角落。然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腿,向着里屋,向着那传来妻子均匀呼吸声的、实实在在的温暖走去。

生活,既是精神的,更是物质的。而他,被这两股力量撕扯又滋养着的他,还得继续走下去。用这具承载过诗魂的肉身,继续经营这间小小的杂货店,维持生活,供子女读大学。

这,或许就是他最终写就的,最漫长、也最沉默的一首诗。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从仙界归来的无敌仙帝 云龙百变 重生六零,哥嫂白眼狼,我独自养家 图书馆店员 开局被退婚,我靠透视横扫豪门 军痞老公,深入宠! 学霸与校花的资本笔记 重生1987,从县医院开始外科成圣 重回60娇妻不愁,我靠打猎养全家 总裁娇妻都怀上了,你告诉我你想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