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那散发着霉味的西北小院，李牧的心情却与这环境截然不同，仿佛有一缕阳光穿透了阴霾。虽然只是一碗简陋的炒蘑菇，但意义非凡——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对的，现代的知识哪怕只是露出一鳞半爪，也足以在这个时代产生效果。
小翠跟在他身后，心情却是七上八下，既回味着刚才那碗炒蘑菇带来的味觉震撼，又后怕着偷用厨房之事可能带来的后果，看向李牧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姑爷……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小翠，”李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拍了拍肚子，“没吃饱。明天，我们还去！”
小翠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姑爷！可使不得！今天那是侥幸，万一被张管事抓到，奴婢……奴婢会被打死的！”那张管事是后厨的总管，是个面相刻薄、手段严厉的婆子。
“怕什么？”李牧歪着头，一副“你真胆小”的表情，“我们不给钱吗？”
“给……给钱？”小翠愣住了。
“对啊！”李牧理直气壮地说，仿佛这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用他们的锅，用了他们的油和盐，还有那些没人要的烂蘑菇和野葱，给钱不就行了？”
小翠张了张嘴，想解释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府里的规矩，尤其是对姑爷的规矩，哪里是钱能解决的？但她看着李牧那“清澈而愚蠢”的眼神，知道跟他讲不通这些弯弯绕绕，只好苦着脸道：“姑爷，咱们……咱们也没钱啊。”
这话像一盆冷水，但并没浇灭李牧的热情，反而让他眼睛更亮了。
“没钱？可以赚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兴奋地指着院子里那几株茱萸，“你看，那个红果子，我就能把它变成好吃的！肯定有人买！”
小翠看着那几株蔫了吧唧的茱萸，实在无法想象它能变成什么值钱的东西。茱萸满山遍野都是，除了穷苦人家偶尔用来替代胡椒，根本没人稀罕。
“姑爷，您就别异想天开了……”小翠试图劝解。
“不是异想天开！”李牧固执地坚持，并且开始分配任务，“小翠，你帮我个忙。再去摘点那个红果子，越多越好！嗯……再去厨房，想办法弄点……弄点最便宜的饴糖，还有盐！就用……就用我这个月的月钱先抵着！”原主作为赘婿，理论上是有月钱的，虽然微薄且经常被克扣拖延，但总归是个名头。
小翠都快哭了：“姑爷，您这个月的月钱，管事那边还没发下来呢……而且，奴婢怎么敢去要糖和盐啊……”
李牧皱起眉头，似乎遇到了难题，他挠了挠头（小心避开了伤口），忽然眼睛一亮，从怀里（实际上是之前顺手从偏院摸来的）掏出一个小巧的、木质粗糙的簪子，原主记忆里，这似乎是某个不受宠的姨娘在他“成婚”时随手给的，不值什么钱。
“这个！拿这个去换！”他把木簪塞到小翠手里，“就跟厨房里那些婆子说，是我赏你的，你拿它换点糖和盐，还有……再弄个小砂锅，一点点猪油！她们肯定愿意！”
公主府的下人之间，私下以物易物或者换点小钱是常事。一个不值钱的木簪，换些厨房里最普通不过的调料和一口破砂锅，对于那些有门路的婆子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还能看“傻姑爷”的笑话，何乐而不为？
小翠捏着那根粗糙的木簪，看着李牧那不容置疑（自认为）的傻劲，知道拗不过他，又想着或许姑爷只是三分钟热度，等他玩腻了就好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奴婢试试看。姑爷您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快去快去！”李牧催促道，像个急于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小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牧则开始在院子里踱步，思考着具体方案。直接用茱萸做菜，局限性太大，而且不易保存和售卖。他需要一种更便携、更耐储存、味道更独特的产品。
茱萸酱？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类似“油辣子”或者“蒜蓉辣酱”的雏形？
这个时代没有辣椒，茱萸的辣度有限，且带有本身的草木味。他需要想办法扬长避短。用油激发香气，用盐调味防腐，或许可以加入一点点糖中和涩味，如果能找到豆豉或者类似的发酵品增加风味层次就更好了……暂时先做简易版。
他现在缺少工具，也缺少足够的原料。但没关系，可以小规模试验。
下午，小翠果然偷偷摸摸地回来了。她怀里揣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大约半斤劣质饴糖块，一小包粗盐，还有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底部甚至有些细微裂纹的小砂锅，以及用油纸包着的一小块猪油。她脸上带着做贼心虚的红晕，显然完成这项“任务”让她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姑爷，东西……东西弄来了。奴婢用木簪跟负责采买的刘婆子换的，她……她笑得可古怪了，还问姑爷您要这些做什么……”小翠小声汇报。
“你就说，我拿来过家家！”李牧早就想好了借口，乐呵呵地接过东西，检查了一下。糖和盐的品质都很差，但勉强能用。砂锅虽然旧，洗刷干净后应该没问题。
他立刻行动起来，指挥小翠去清洗砂锅和茱萸果实，自己则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头，开始捣碎那些摘来的茱萸。他没有完全捣成泥，而是保留了一些颗粒感。
小翠看着李牧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捣着茱萸，空气中弥漫开那股熟悉又刺激的辛辣味，心里充满了不真实感。姑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准备工作就绪，李牧让小翠在院子里用几块砖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捡来些干树枝。他再次动用火折子，生起了小火。
先将那小块猪油放入砂锅，慢慢加热融化。猪油特有的荤香再次弥漫开来。
然后，他将大部分捣碎的茱萸放入温油中，用一根削干净的树枝慢慢搅动。滋啦作响中，辛辣味被热油充分激发，变得更加浓郁霸道，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焦香。
小翠被呛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但眼睛却紧紧盯着砂锅里翻滚的红色油汁，那颜色和香气，都与她认知中的茱萸完全不同了。
李牧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避免烧焦。待茱萸的香味充分释放后，他加入适量的粗盐和一小块捏碎的饴糖，继续搅拌，直到糖融化，与油、盐、茱萸充分混合。
最后，他将剩下的一小部分茱萸碎末在石头上稍微焙干，撒入锅中，增加一些不同的口感。
很快，一小锅色泽红亮、香气扑鼻（虽然带着这个时代调料固有的瑕疵）、介于酱料和油辣子之间的东西就做好了。冷却之后，会变得更加浓稠。
李牧用树枝蘸了一点，吹凉，尝了尝。
嗯……辣味有了，咸味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甜意在底层，猪油的香（膻）气包裹着一切。味道依旧粗糙，远不如现代工业生产的辣酱，但在这个调味品匮乏的时代，这绝对算得上是下饭神器！尤其是对于那些需要重口味刺激的底层劳动者或者军中伙夫而言。
“成了！”李牧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虽然这成果在他眼里只是勉强及格。
小翠看着他蘸着那红油往嘴里送，惊得目瞪口呆：“姑……姑爷，您就这么吃啊？”
“你尝尝？”李牧把树枝递过去。
小翠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抵过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嘶——哈！”一股强烈的辛辣感瞬间冲击着她的味蕾，让她忍不住倒吸凉气，脸颊迅速泛红。但紧接着，咸香和猪油的丰腴感涌了上来，混合着茱萸独特的香气，形成一种极其霸道、让人欲罢不能的复合味道。虽然辣，却莫名地想吃第二口。
“好……好厉害！”小翠吐着舌头，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那锅红油像是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宝物，“姑爷，这个……这个比刚才的炒蘑菇还……还够味！”
“这叫‘驱寒酱’！”李牧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听起来朴实无华，甚至带点土气，但很符合他“傻子”的人设和这东西可能的用途，“天冷了，吃一点，浑身暖和！”
他看着这一小锅试验品，心里盘算开了。这东西成本极低（几乎零成本），制作简单，味道独特，而且耐储存。目标客户？可以先从府里那些干粗重活计、伙食差、需要重口下饭的仆役，或者府外那些脚夫、苦力、低阶军士入手。定价不需要高，薄利多销，先打开市场，积累原始资本。
“小翠，”李牧压低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傻气，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小翠看不懂的光，“这锅‘驱寒酱’，你偷偷地，拿去给相熟的人尝尝，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花……花两个铜板买这么一小碟？”
他比划了一下，大约是一个普通茶杯盖的量。
“卖……卖钱？”小翠彻底懵了。姑爷不仅自己做吃的，还要拿出去卖钱？这要是被府里知道……
“对！卖钱！”李牧用力点头，“卖了钱，咱们就能买肉吃了！买白面！买更多的糖和盐！做更多好吃的！”
他用最朴素的欲望诱惑着小翠。对于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鬟来说，“吃肉”、“白面”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小翠看着那锅红艳艳的“驱寒酱”，又看看李牧那充满“期待”（在她看来是馋肉）的眼神，内心天人交战。一方面是对府规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对改善生活的渴望，以及……一丝对这位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姑爷的、模糊的信任。
最终，对“吃肉”的向往，以及内心深处那点被姑爷这两天“神奇”表现所激起的小小涟漪，让她咬了咬牙。
“好……好吧，奴婢……奴婢试试。奴婢有个同乡，在府外马厩干活，他们那里的人……应该会喜欢这个味儿。”小翠的声音细若蚊蝇，脸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涨得通红。
李牧笑了，拍了拍小翠的肩膀（吓得小翠一哆嗦）：“好小翠！等赚了钱，少爷我请你吃烧鸡！”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叮当作响的铜钱，正朝着他这个寒门赘婿的破落小院，滚滚而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两个铜板，但这是他在这异世界，凭自己（现代）本事挣到的第一笔钱！是撬动未来商业帝国的第一根杠杆！
夜色渐深，小翠揣着那罐还温热的“驱寒酱”，如同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忐忑而又隐隐期待地，溜出了西北小院，融入了公主府沉沉的夜色之中。
而李牧，则靠在那冰冷的土墙上，望着窗外稀疏的星子，嘴角勾起一抹与这憨傻面容截然不同的、属于猎食者的微笑。
生意，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