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罗明宇原本打算在医院盯着零号病人的血气分析结果,但架不住母亲杨婉茹打了十二个电话。
“你三姨过生日,全家都在,你必须回来。别整天待在那个破医院里,晦气。”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不容置疑。
罗明宇叹了口气,换下白大褂,穿了一件优酷酷巨资购入的单男卫衣。
临走前,他去药房拿了几盒刚到货的奥司他韦,又装了一大袋n95口罩,塞进背包里。
家宴定在市中心的一家海鲜酒楼。
包厢里热气腾腾,大圆桌上摆满了龙虾鲍鱼,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罗明宇推门进去的时候,气氛稍微冷了一下。
“哎哟,明宇来了啊。”三姨今天穿得珠光宝气,脸上堆着假笑,“听说你现在在一个什么……社区医院当主任?那也挺好,离家近,清闲。”
“是红桥医院。”罗明宇淡淡地纠正,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父亲罗正华坐在主位,脸色不太好看,显然还在为上次罗明宇自曝离婚和被开除的事情耿耿于怀。
弟弟罗旻豪倒是很高兴,偷偷在桌子底下给哥哥竖了个大拇指。
今天的主角除了三姨,还有一个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表哥陈志杰。
他是市里知名律所的合伙人,据说专门给大企业打官司,年入百万,是家族里的“荣耀”。
“明宇啊,不是表哥说你。”陈志杰晃着手里的红酒杯,一脸优越感,“当年你可是咱们家的状元,省一院的博士。怎么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呢?要我说,你那个脾气得改改,跟领导服个软,我找找关系,说不定还能把你弄回大医院去。”
罗明宇夹了一筷子青菜,没接话。
“就是,你看你表哥,现在认识的都是市里的领导。”三姨在旁边帮腔,“前两天还跟卫生局的王局长吃饭呢。”
听到“卫生局”,罗明宇放下了筷子。
他看了一眼满桌子的人,大家都在毫无防备地大声说笑,飞沫在空气中传播。
“最近流感比较严重。”罗明宇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包厢里显得很突兀,“大家最近少去人多的地方,出门戴口罩。家里最好备点奥司他韦和布洛芬。”
陈志杰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流感?明宇,你是不是在那个小医院待傻了?职业病?”
“不是普通流感。”罗明宇看着他,“是一种变异株,传染性很强,而且容易引发重症肺炎。我那里已经接诊了首例病人。”
“变异株?”陈志杰脸上的嘲讽更浓了,“明宇,这种内部消息,要是真有,我能不知道?我昨天刚跟市府办的刘秘书喝茶,人家可什么都没说。现在正是招商引资的关键时期,你可别造谣啊,小心我以律师的身份告你扰乱公共秩序。”
全桌人都笑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罗明宇这就是典型的“危言耸听”,想在亲戚面前找点存在感。
“明宇,别说了。”母亲杨婉茹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低声斥责,“还嫌不够丢人吗?吃你的饭。”
罗明宇看着这些所谓的亲人。
他们相信权力和关系,相信酒桌上的“内部消息”,却唯独不相信一个专业医生的判断。
脑海里,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人类的傲慢是生存最大的障碍。建议宿主放弃劝说,这属于无效社交。”
罗明宇没有反驳陈志杰,也没有愤怒地掀桌子。
他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拿出那个装满口罩和药的袋子,递给了身边的弟弟罗旻豪。
“旻豪,这包东西你拿着。”罗明宇无视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回学校以后,分给你室友一点。记住,一旦有人发烧咳嗽,马上吃这个药,然后戴上口罩,哪怕上课也别摘。”
“哥……”罗旻豪看着哥哥严肃的眼神,点了点头,把袋子紧紧抱在怀里。
“哎哟,送礼送一袋子口罩?”三姨撇了撇嘴,“明宇啊,你这日子过得也太紧巴了。志杰刚才可是送了我一个lv的包呢。”
陈志杰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明宇:“明宇,你要是缺钱,跟表哥说。虽然你那个医院没什么前途,但稍微帮衬你一下还是没问题的。这种便宜药,就别拿出来显摆了。”
罗明宇站起身,穿上外套。
“饭我就不吃了,医院还有重症病人。”罗明宇看着陈志杰,语气平静得象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表哥,你认识那么多领导,那是你的本事。但病毒不认领导,也不认lv。希望到时候,你的那些‘关系’能给你搞到一张呼吸机的床位。”
说完,罗明宇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包厢。
身后传来三姨气急败坏的声音:“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真是读书读傻了,咒谁呢!”
罗明宇走出酒楼,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孙立发来的微信:【罗老师,你要的货全扫光了,仓库爆了。但我刚才看新闻,隔壁省好象确诊了几例不明原因肺炎,网上的退烧药开始涨价了。】
罗明宇回复了一个字:【守。】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酒楼,那些推杯换盏的人们还不知道,风暴已经到了家门口。
周一清晨,长湘市的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红桥医院门口,一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正架在临时搭起的灶台上,下面烧着无烟煤,火苗舔舐着锅底。
白色的蒸汽腾空而起,带着浓郁的中药味,瞬间盖过了街道上原本的汽车尾气味。
那是麻黄的辛散、石膏的清凉、杏仁的苦降和甘草的甘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来来来,都别挤!一人一碗,喝完赶紧走,别聚集!”
孙立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绿色隔离衣,戴着护目镜,手里拿着个大铁勺,站在锅边象个食堂大妈一样吆喝。
“孙医生,这汤多少钱一碗啊?”一个排队的大爷问,手里拿着个保温杯。
“不要钱!罗主任说了,这叫‘防感汤’,免费送!”孙立虽然嘴上说着免费,但脸上那表情简直象是在割他的肉,“每人限领一份啊!别想着拿回去给全村人喝!”
队伍排得很长,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和环卫工人。
在这个流感传闻开始蔓延、药店感冒药开始限购的早晨,这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成了红桥区最让人安心的存在。
急诊科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钱解放正踩着梯子,手里拿着胶带和塑料膜,把急诊大厅与门诊走廊之间的信道彻底封死。
他一边干活一边往嘴里灌了一口二锅头,嘟囔着:“这哪是医院,这是战壕。罗明宇这小子,是要跟病毒打阵地战啊。”
“老钱,别抱怨了,负压风机转起来了吗?”罗明宇从抢救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血气分析单。
“转着呢!那可是我用工业排风扇改的,吸力比省一院的层流病房都大,就是噪音有点象拖拉机。”钱解放跳下梯子,打了个酒嗝。
罗明宇没理会噪音问题,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单子上。
零号病人,那个外卖员,在喝了三天的“清肺排毒汤”配合西医支持治疔后,今早复查的血氧饱和度终于稳定在了95以上,肺部ct显示的“磨玻璃影”也开始有吸收的迹象。
这证明,路子走对了。
中西医结合,在这场没有特效药的遭遇战里,打出了第一枪。
“罗老师!”林萱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你看新闻!省一院那边……爆了。”
罗明宇接过手机。
本地新闻的头条:【省一院发热门诊排起长龙,多名患者出现呼吸困难,专家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勿盲目囤药。】
视频里,省一院的急诊大厅人山人海,哭喊声一片。
甚至能看到有家属因为抢不到床位在跟保安推搡。
“咱们这儿呢?”罗明宇问。
“也开始多了。”张波脸色凝重,“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接诊了二十多个发热病人,其中五个血象异常,征状跟零号病人很象。咱们的隔离留观室快满了。”
“启用二号方案。”罗明宇当机立断,“把之前的输液大厅腾空,加之隔断,改成临时隔离病区。轻症喝汤,重症上‘红桥一号’呼吸机。孙立囤的那些奥司他韦,给确诊的重症患者用,别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