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桥医院的清晨,是从孙立跟送水工的争执开始的。
“这桶装水怎么又涨了两块?上次不是说好量大优惠吗?”孙立手里拿着计算器,手指敲得噼啪作响,那架势仿佛在谈几个亿的并购案,“你要是这样,下个月我们急诊科就改喝凉白开了,还能给医院省点电费。”
送水工一脸无奈,把水桶往地上一墩:“小老板,油价都涨成啥样了,您这医院现在名气这么大,还差这点?”
“名气大那是虚的,钱得花在刀刃上。”孙立寸步不让,最后硬是让人家多送了一包一次性纸杯才肯罢休。
罗明宇坐在分诊台后,手里转着一支红蓝铅笔,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他面前摊著一本《急诊医学》,旁边是一份凉透的煎饼果子。
张波正在给一个摔伤膝盖的大妈清创,林萱在整理昨晚的车祸病历,钱解放窝在角落里,对着那个用收音机零件改装的麻醉机主板哈气,手里拿着焊枪,像是在修补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一切都显得那么市井,又那么有序。
直到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门口。
不是那种商务款,而是老派知识分子偏爱的沉稳型号,车身擦得锃亮,连轮胎缝里的泥都被剔得干干净净。
后面紧跟着一辆红色的宝马x3,车门一开,下来一个穿着香奈儿当季新款套装的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个lv,还没进门就拿手帕捂住了鼻子。
“这就是明宇工作的地方?”女人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夸张的不可思议,“哎哟,这地砖都裂了,也不怕把人绊倒。大嫂,我就说这孩子肯定是犯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从省一院那种金窝窝掉到这种这种贫民窟来。”
罗明宇手里的笔停住了。
帕萨特上下来一对老夫妻。
男的穿着熨烫平整的中山装,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厚底眼镜;女的穿着素雅的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两人面色凝重,眼神里透著审视和压抑的怒火。
那是他的父母,罗正华和杨婉茹。
省里某重点大学的教授,一辈子活在象牙塔尖,讲究的是“体面”二字。
跟在最后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个子男生。
他背著书包,神色慌张,看到罗明宇时,拼命地挤眉弄眼,做着“快跑”的口型。
那是罗旻豪,家里唯一知道罗明宇真实处境,却因为备战高考被封锁消息的弟弟。
“你们找谁?”孙立刚把水桶安好,警惕地拦住了这群格格不入的人,“挂号去那边排队,推销药品的周二下午再来。”
“推销药品?”那个拎lv的女人——罗明宇的三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们像是推销的吗?把你们那个罗主任叫出来。
“三姑。”罗明宇站起身,把白大褂的扣子系好,走了出来。
大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杨婉茹看着儿子。
罗明宇瘦了,黑了,身上那件白大褂袖口甚至还有点磨损。
这和她印象中那个在省一院光鲜亮丽、前途无量的医学博士判若两人。
“明宇。”罗正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长期在讲台上发号施令的威严,“这就是你半年来不接电话、不回家的理由?”
“爸,妈。”罗明宇语气平静,并没有因为父母的突然袭击而显得慌乱。
他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罗旻豪,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哥,我拦不住”罗旻豪小声嘀咕了一句,被杨婉茹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这就是你所谓的‘基层锻炼’?”杨婉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角落里的醉鬼麻醉师、还有正在跟病人讨价还价的孙立,眉头越锁越紧,“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前途?连个像样的仪器都没有,简直是胡闹!”
“这地方挺好。”罗明宇淡淡地说,“能救人。”
“救人?在哪不能救人?”三姑插嘴道,“你表弟前天刚进省一院规培,人家那环境,全中央空调,护士都比这儿的病人穿得干净。明宇啊,不是三姑说你,做人得往高处走,你这一跟头栽下来,连带着你爸妈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张波听不下去了,刚要张嘴,被罗明宇一个眼神制止。
“去办公室说吧。”罗明宇转身带路。
办公室很小,堆满了书和模型。孙立不情不愿地拿出一罐茶叶——那是上次苏瑾瑜送来的极品大红袍,他平时连罗明宇都舍不得给喝,这会儿为了主任的面子,只能忍痛割爱。
“这茶杯怎么还有缺口?”三姑嫌弃地看了一眼,没接。
罗正华坐在那把咯吱作响的椅子上,沉着脸:“思兮呢?怎么没见她?你们两口子闹别扭了?”
罗明宇倒水的手顿了一下。
离婚的事,他一直没说。
在父母眼里,离婚是比失业更丢人的“人生污点”。
“她忙。”罗明宇把水杯放下,避重就轻。
“忙什么忙?连公婆来了都不露面?”杨婉茹不满地拍了拍桌子,“明宇,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因为你得罪了刘院士,连累了思兮,人家才不愿意见我们?”
罗明宇看着母亲那张保养得宜却刻薄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们关心的永远不是他过得好不好,累不累,而是他的“位置”是否体面,是否符合他们“高知家庭”的设定。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开启微表情分析。】
【对象:罗正华。状态:高血压二级,心率110,极度焦虑伴随愤怒。】
【对象:杨婉茹。状态:更年期综合征,神经衰弱。】
罗明宇叹了口气。
他甚至能看到父亲颈动脉的搏动有些异常。
“爸,先把降压药吃了吧。”罗明宇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水,“你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血压至少160了。”
罗正华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
他确实忘了吃药,而且这一路气得头晕脑胀。
“别打岔!”杨婉茹厉声道,“我们今天是来带你回去的。我已经托了你王叔叔,他是刘院士的师弟。只要你肯低头,写份深刻的检讨,去给刘院士赔个罪,这事还有转机。这种破医院,多待一天都是浪费生命!”
“我不回去。”罗明宇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在桌子上,“我也没做错,不需要检讨。”
“你!”罗正华气得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晃了两下。
罗旻豪赶紧扶住父亲:“爸!哥他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别逼他了!”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三姑在旁边煽风点火,“明宇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爸妈为了培养你花了多少心血?你现在混成这样,不是在剜他们的心吗?听三姑一句劝,面子值几个钱?回去认个错,哪怕不当医生了,去医药公司也比在这儿强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罗老师!出事了!”张波一脸焦急,身上还沾著血点,“刚才那个送快递的小哥,下楼梯踩空了,手里拿的美工刀直接扎进了脖子!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