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啤酒泡沫还没散尽,红桥医院的“罗阎王”就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冷水。
次日清晨七点半,宿醉未醒的孙立刚把白大褂披上,就被罗明宇堵在了更衣室门口。
罗明宇手里没拿病历,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三个听诊器,正是那种拼多多五块钱还包邮的货色。
“罗老师,这是?”孙立打了个哈欠,脑袋还有点发木。
“把你们脖子上挂的那玩意儿都收起来。”罗明宇把塑料袋往更衣柜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周咱们搞个复古周。全科室禁止使用电子血压计、指脉氧仪,除了必须上监护的危重症,所有体征监测全靠手和耳朵。”
刚进门的林萱手里还捧著没喝完的豆浆,闻言差点喷出来:“老师,现在都啥年代了,咱们刚拿了市里的拨款,那台全自动生命体征监测仪还没拆封呢!”
“机器会撒谎,但你的手不会。”罗明宇把那个劣质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指了指耳朵,“昨晚那个连环车祸,如果不靠监护仪,你们能不能听出那小女孩的心包积液?能不能摸出脾破裂的细微反跳痛?”
没人敢吱声。昨晚那种极限状态下的肾上腺素消退后,回想起来全是后怕。
“孙立,你去15床,那个慢阻肺的老大爷。不用仪器,给我听出他在肺哪个段有湿啰音,半小时后我要答案。”罗明宇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转身看向张波,“你跟我去门诊,今天我不想看片子,只看人。”
急诊大厅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昨夜的血腥味被84消毒液的味道掩盖。
张波坐在罗明宇旁边,看着老师真的只用那根廉价听诊器看病。6妖看书蛧 追醉辛章劫
进来个年轻小伙,捂著肚子喊疼,手里攥着他在百度上查的一堆癌症症状,进门就嚷嚷要做ct。
“大夫,我肯定是胰腺癌,网上说了,左上腹疼,我还恶心。”小伙子一脸绝望,“给我开个加强ct吧,我有钱。”
罗明宇眼皮都没抬,伸手搭在小伙子脉搏上,另一只手在他腹部几个点按了按,最后把听诊器贴在肚脐周围听了一分钟。
“昨晚吃什么了?”罗明宇摘下听诊器。
“没吃啥啊,就跟哥们儿撸了顿串,喝了点冰啤。”
“麻辣小龙虾吃了吧?”
小伙子愣了一下:“吃了,三斤。”
“去,门口药店买盒健胃消食片,或者去厕所蹲半小时。”罗明宇开始写病历,“肠鸣音亢进,一分钟十二次,跟开火车似的。你是吃坏了肚子,胃肠功能紊乱,不是胰腺癌。”
小伙子半信半疑:“不拍片子能行吗?万一误诊”
“你要是非想花钱我不拦著,腹部ct平扫加增强大概八百多,还得吃射线。”罗明宇把病历本递给他,“但我建议你省下这钱再去吃顿好的——记得别吃辣。”
小伙子拿着病历本犹豫半天,最后肚子咕噜一声巨响,捂著屁股冲向了厕所。
张波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刚才也听了,但他只听出肠鸣音活跃,根本没敢下定论。
“听诊器不光能听心肺。”罗明宇转着手里的笔,声音不大,“它能听出肠道蠕动的频率,能听出血管里的杂音。张波,你们现在太依赖影像科了。如果哪天停电了,或者像昨晚那样机器不够用,你们是不是就不会看病了?”
这一天,红桥急诊科出现了一道奇景。
所有的年轻医生都像刚入行的实习生一样,趴在病人身上听来听去,手里掐著秒表摸脉搏。
病人一开始还觉得这医院怎么这么落后,后来发现这帮大夫听得比大医院仔细多了,反而觉得心里踏实。
而孙立那边更是遇到了难题。
15床的大爷是个老烟枪,那个肺跟破风箱一样,全是噪音。
他戴着那个五块钱的听诊器,耳朵都磨红了,除了呼哧呼哧的声音啥也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罗明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罗老师,这听诊器太次了,杂音太大。”孙立抱怨道,“稍微一动全是摩擦声。”
“那是你心不静。”罗明宇拿过听诊器,塞进耳朵里,闭上眼。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右肺中叶,细湿啰音,还有点哮鸣音。去给大爷吸个痰,然后把氨茶碱加上。”
孙立一脸懵逼地接过听诊器,再听,还是只有风箱声。
“别想着那五千万的拨款,也别想着昨晚的荣誉。”罗明宇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根管子连着病人的心跳,也连着你的良心。什么时候你能在这五块钱的玩意儿里听出交响乐来,你才算真正入门。”
就在这时,导诊台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们这是什么破医院!连个号都挂不上?”一个穿着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人正指著小护士的鼻子骂,“我告诉你们,我认识卫生局的高局长,信不信我投诉你们!”
孙立刚被罗明宇训完,一肚子火没处撒,正要冲过去,被罗明宇拦住了。
“我去。”罗明宇整理了一下白大褂。
那个中年男人一看罗明宇挂著的胸牌,冷笑一声:“主任?正好,我这腰疼了三天了,去省一院排不上队,听说你们这儿有个神医,赶紧给我看看。”
罗明宇没理会他的态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虽然穿得光鲜,但面色灰暗,眼袋浮肿,站姿有点奇怪,重心全压在左腿上。
“腰疼?”罗明宇示意他躺到检查床上。
“废话,不疼我来医院干嘛?”男人骂骂咧咧地躺下。
罗明宇伸手在他的腰椎上摸索。
虽然系统面板里“大师之眼”已经给出了提示,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查体。
“这儿疼吗?”
“哎哟!轻点!你想杀人啊!”男人杀猪般叫唤起来。
罗明宇收回手,眼神变得有点玩味。
这人的腰肌确实紧张,但刚才那一按,其实根本没用力。
而且,这人的反应,有点过于夸张了。
“先生,你这腰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腰肌劳损。”罗明宇摘下手套,“回去贴两贴膏药就行。”
“放屁!”男人猛地坐起来,“我都疼得起不来床了,你说没大问题?你们这就是庸医!我要做核磁!我要打封闭!”
罗明宇靠在桌边,看着他:“起不来床?那你刚才指著护士骂的时候,我看你跳得挺欢的啊。”
男人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装病?”
“是不是装病你自己心里清楚。”罗明宇压低声音,“但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是为了骗保或者工伤鉴定,红桥医院这儿路走不通。刚才你的体征,直腿抬高试验阴性,神经反射正常,连肌肉萎缩都没有。你去哪家医院,也只能开出腰肌劳损的诊断。”
男人被戳中了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确实是为了躲避公司的裁员名单,想搞个长期病假条。
“行!你有种!”男人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利索得很,“我看你们这破医院早晚得关门!”
说完,他气冲冲地往外走。
罗明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句:“慢著。”
男人回头:“干嘛?想道歉?”
“你右边那个肾,最好去查查。”罗明宇指了指自己的后腰位置,“刚才摸的时候,感觉有点积水。别为了装病,把真病耽误了。”
男人愣了一下,骂了一句“神经病”,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波凑过来:“老师,他真有肾积水?”
“我看他面色黧(“ li”黑中带黄的颜色)黑,尺脉沉迟,刚才触诊右肾区确实有叩击痛,但他光顾著演戏没反应过来。”罗明宇洗了洗手,“医者仁心,提醒到了就行。听不听,那是他的命。”
下午,罗明宇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扔给了钱解放。
“老钱,这里面有个听诊器坏了,你给修修。”
正躲在设备间里偷偷抿酒的钱解放吓了一跳,赶紧把酒壶塞进屁股底下:“主任,我是麻醉师,不是收废品的。这五块钱的东西修它干嘛?”
“练手。”罗明宇扔下一句话就走了,“这玩意儿的膜片灵敏度太低,你想办法给改改,改成能听见蚊子叫的那种。”
钱解放看着那个破听诊器,苦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这小子,这是变着法儿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啊。”
但他还是拿起了那把细小的螺丝刀。
因为他知道,在红桥医院,罗明宇的话,就是规矩。
而这个规矩,正在把这群散兵游勇,磨成一支真正的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