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宇看着眼前这激动得快要二次晕厥的牛大伟,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钱是好东西,但突然砸下来两千万,怎么花,花在哪里,还能不被人当成贪污犯,这本身就是个技术活。
“院长,您先坐下,喝口水,把心率降到一百以下咱们再聊。”罗明宇把牛大伟按回沙发上,顺手把那张画得满满当当的设计图收了起来,“这事儿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楼要一层一层盖。钱到账了,第一步是干嘛?是成立一个专门的基建项目组,把账目做清楚,每一笔钱的流向都要公开透明,让全院职工都能看见。这样,既能堵住外面人的嘴,也能安抚咱们内部人的心。”
牛大伟一听,脑子也冷静下来了。
对啊,这么大一笔钱,要是账目不清,别说外面的人要查,院里那帮老油条就能闹翻天。
他看着罗明宇,眼神里的欣赏又多了几分:“老弟,还是你想得周全。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来当这个项目组的组长,孙立那小子当会计兼出纳,我给你当后勤部长!你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组长我可不当,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罗明宇摆了摆手,“我只负责出图纸和技术把关。具体的施工招标、材料采购,还得您这位院长亲自坐镇。我只有一个要求,施工队必须是最好的,材料必须是用最环保的,工期可以慢,但质量绝对不能出一点问题。”
“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牛大伟一拍胸脯,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解决了钱和基建的大方向,罗明宇心里那块大石头还没完全落地。
他知道,现代化的icu不是光有硬体就行,还得有软体,也就是人。
他现在手底下就张波、林萱、孙立这三瓜两枣,孙立还被他按在了后勤岗上。光靠张波和林萱两个人,别说撑起一个二十张床的icu,就是现在急诊科日益增长的病人都快应付不过来了。
他需要更多的人。
尤其是,一个他现在急缺的岗位——麻醉医生。
在现代医学里,外科医生是开战斗机的,而麻醉医生,就是那个坐在后座的领航员和武器控制官。
一个牛逼的麻醉医生,能让一台高风险的手术变得平稳如水,能在病人生命垂危的时候,硬生生从死神手里抢回几分钟宝贵的抢救时间。
而红桥医院的麻醉科,只有一个快退休的老师傅,水平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只会几招“普鲁卡因局麻”和“氯胺酮静推”,连气管插管都哆哆嗦嗦。
这要是上了大手术,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
这天下午,罗明宇处理完手头的病人,换了身便装,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坐公交车,去了长湘市西郊的人才市场。
这里和医学院那种高端招聘会完全是两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到处都是举著“招工”、“求职”牌子的人。
罗明宇的目标很明确,他绕过那些招保安、招服务员的摊位,径直走到了市场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是“特种人才”交流区。
说白了,就是一群因为各种原因被正规单位开除、吊销执照,或者干脆就是没证的“野路子”人才,在这里找活干。
有以前在工地上开黑诊所的“赤脚医生”,有在美容院里给人割双眼皮的“江湖刀客”,甚至还有自称会“祖传接骨”的大忽悠。
罗明宇在一个挂著“招外科、麻醉助手,日结”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摊主是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光头胖子,一看就是开黑诊所的。
“老板,招人?”罗明宇递了根烟过去。
胖子斜了他一眼,接过烟:“怎么,想找活干?有证没?干过几年?”
“证被吊销了。”罗明宇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不过以前在省一院干过,刀下的活儿还行。”
“省一院?”胖子来了兴趣,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吹牛逼吧你?省一院的能混到这儿来?”
罗明宇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跟这种人,说再多不如露一手。
他指著胖子旁边一个正在啃甘蔗的伙计说:“你那兄弟,牙口不错。不过他左边槽牙有龋齿,再不治,下个月就得牙髓炎,疼得他满地打滚。”
又指著胖子自己说:“老板你,肝火旺,肾水亏,晚上睡觉盗汗,起夜至少三次。白天看着精神,其实两条腿发软。你这不是胖,是虚。再这么烟酒熬夜地搞下去,不出两年,就得‘萎’。”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啃甘蔗的伙计也停下了动作。
罗明宇说得,一字不差。
“你你怎么知道?”胖子震惊了。
“我是医生。”罗明宇淡淡地说,“找你不是为了应聘,是想找个人。一个麻醉师,姓钱,外号‘老酒鬼’,以前是不是在你这儿干过?”
“老酒鬼?”胖子一听这名字,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有佩服,也有鄙夷,“你找他干嘛?那家伙就是个疯子!一身的本事,全毁在酒上了。前段时间在我这儿,给个阑尾炎的病人打麻醉,手抖得跟筛糠一样,差点把人送走。我让他给撵走了。现在估计就在后面那个小酒馆里泡着呢。”
罗明宇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人才市场后面,是一排油腻腻的苍蝇馆子。
罗明宇推开一家挂著“钱氏酒馆”招牌的店门,一股劣质白酒和油烟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三四桌客人。罗明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人。
角落里,一个男人正趴在桌子上,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已经空了半瓶。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夹克,浑身散发著一股穷困潦倒的酸腐气。
罗明宇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因为长期饮酒而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
“滚,没钱。”他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又准备趴下去。
罗明宇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张医院的排班表。
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名字——罗明宇。
男人浑浊的眼睛,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猛地一缩。
他那双因为酒精而麻痹的手,竟然颤抖了一下。
“你你是?”他的声音,不再含糊,反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红桥医院,罗明宇。”罗明宇看着他,平静地开口,“我那台drager呼吸机,屏幕有个坏点,整个长湘市,除了原厂工程师,据说只有一个人能修好它,而且不用拆机。”
“钱主任,我来,是想请您出山。顺便,帮我修修机器。”
男人,也就是钱解放,红桥医院麻醉科曾经的“一哥”,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和酗酒问题,被医院开除,已经沉沦了近十年的麻醉天才。
他死死地盯着罗明宇,又看了看那张排班表,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半瓶二锅头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罗明宇以为他会拒绝。
然后,他拿起那瓶酒,走到门口,手一扬,将剩下的半瓶酒,全都倒在了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下。
“这酒,不好喝。”他转过身,看着罗明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走吧,罗主任。”
“带我去看看,你的那台dra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