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玄从无边黑暗中挣扎着恢复一丝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肉身的剧痛,而是元神深处那如同被亿万道劫火灼烧后残留的、令人窒息的空虚与撕裂感。强行睁开混沌劫瞳的反噬,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几乎动摇了道基。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温润的青色光晕中,身下是冰冷而熟悉的玄阴晶石。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混合着精纯的玄阴之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千疮百孔的仙体,缓慢修复着伤势。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光晕外隐约传来的、仿佛隔着无尽虚空般的沉闷轰鸣与法则震荡,提醒着他外界那场决定教派存亡的圣战仍在继续。
这里是……白骨洞?是石矶师姐的洞府?师姐她……
“石矶师姐!”青玄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势,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再次瘫软下去。
“莫要妄动。”一个清冷中带着难以掩饰疲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青玄艰难侧头,只见石矶娘娘正盘坐不远处的一座云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原本凌厉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显然伤势极重,甚至可能伤了本源。但她终究还活着!是被教主一同救回的!
“师姐!你的伤……”青玄心中一紧,声音沙哑。
“死不了。”石矶娘娘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倒是你,强行催动那般禁忌之力,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她的目光落在青玄那双依旧残留着血痕、瞳孔深处仿佛有混沌漩涡缓缓旋转的眼眸上,带着一丝惊悸与探究,“你那眼睛……”
青玄内视己身,心中亦是后怕。混沌劫瞳的力量恐怖绝伦,但代价同样巨大。此刻那双眼眸沉寂如死水,若非感应到其中蕴含的一丝令人心悸的劫灭道韵,几乎与废了无异。没有长时间的温养与领悟,恐怕再也无法动用。
“弟子……一时情急……”他涩声道,心中充满对石矶师姐的愧疚。若非为了救他,师姐何至于此。
石矶娘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摇头:“不必自责。彼时境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能逼退慈航、普贤,已是奇迹。只是……”她望向洞府之外,目光仿佛穿透禁制,看到了那末日般的景象,声音低沉下去,“万仙阵……怕是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整个白骨洞,乃至整个金鳌岛,都猛地剧烈一震!仿佛天地根基都被撼动!外界传来的轰鸣与法则崩塌之声陡然加剧!一道无法形容的悲怆、愤怒、却又带着决绝意味的宏大意志,如同潮水般扫过洪荒天地每一个角落!
那是通天教主的意志!
紧接着,一个冰冷、疲惫、却依旧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响彻在所有截教残存门人的心神深处,也清晰地传入青玄与石矶耳中:
“天道不公,杀劫无情。万仙阵破,乃天数使然,非战之罪。”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痛与决绝:
“今日,吾以圣人之名,解散截教!尔等弟子,各寻生路去吧!愿皈依者,可往碧游宫前,受‘陨圣丹’禁锢,入天庭神道,苟全性命;不愿者……即刻离开金鳌岛,隐姓埋名,或……各安天命!”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青玄与石矶娘娘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解散截教!
教主……竟然要解散截教!这是认输了吗?这是要门人弟子要么屈服为奴,要么自生自灭?
无尽的悲凉、不甘、愤怒瞬间淹没了青玄!他想起了佳梦关前闻仲太师的勉励,想起了万仙阵中同门浴血的身影,想起了石矶师姐为他挡劫的决绝……难道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截教万仙来朝的盛景,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吗?
“不!老师!”石矶娘娘猛地站起,牵动伤势,咳出大口鲜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与滔天悲愤,“怎能如此!我等宁可与教同休,也绝不苟且偷生!”
青玄亦是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肉中,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种比肉身创伤更深的痛楚,席卷全身。
然而,通天教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嘱托:
“痴儿……大势已去,徒死无益。封神榜上有名者,避无可避。无名者,或有一线生机。吾已尽力为尔等争得此机。存续道统,未必只在金鳌一岛。洪荒之大,何处不可为家?何处不可传道?”
“记住,只要道心不灭,截教便不灭。他日若有机缘……或许……”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外界更加恐怖的能量爆发与一声仿佛蕴含无尽怒意与失望的冷哼(似是元始天尊),以及一声慈悲却冰冷的佛号(似是接引或准提)。
圣战,已至终局。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石矶娘娘踉跄一步,瘫坐在地,面如死灰,两行清泪无声滑落。那是道心近乎崩溃的悲恸。
青玄呆呆地坐在光晕中,脑海中一片混乱。解散……生路……道统不灭……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穿透白骨洞禁制,悬停在青玄面前。那是一枚非金非玉、造型古朴、刻有云纹的灰色令牌,令牌中心,隐隐有一个“遁”字道文流转。
同时,通天教主那微不可闻、仿佛耗尽最后力气的传音,单独在青玄心神深处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青玄……你身负异数,劫运缠身,福祸难料。此乃‘遁去的一’之引,或可助你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好自为之……莫要……辜负……”
话音消散,令牌静静悬浮。那“遁”字道文散发着玄奥莫测的气息,仿佛蕴含着超脱天地、规避劫运的无上妙理。
“遁去的一……”青玄喃喃自语,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那枚令牌。令牌入手温凉,仿佛与他的混沌劫瞳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他明白了。教主的解散法旨,是无奈之举,是为保全截教最后的火种。而这枚令牌,是教主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中,为他这个“变数”,争取到的唯一可能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不是逃跑,而是……传承!是肩负着截教最后希望的火种,于万劫不复中,去寻找那“遁去的一”!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责任感,混合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涌上青玄心头。他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石矶师姐,又望向洞外那毁灭的苍穹,原本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如铁。
他艰难地起身,对着石矶娘娘,也对着碧游宫的方向,重重叩首三次。
“老师……师姐……保重!弟子青玄,只要一息尚存,定不负截教之名!终有一日……”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坚定的道心与誓言,已表露无遗。
下一刻,他催动体内仅存的一丝法力,注入那枚“遁”字令牌。
“嗡——”
令牌光华一闪,一道细微的空间涟漪荡开,包裹住青玄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白骨洞中。
他,将独自一人,背负着截教的最后希望,踏入那未知的、凶险万分的洪荒乱世,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金鳌岛上方,圣战的光辉渐渐黯淡。一个时代,落幕了。而新的传奇,或许正从这废墟与绝望中,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