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地下钱庄的会面安排在一家看似普通的茶楼包间。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线香的甜腻气味,混合着陈年茶垢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危胁感。
鹿呦鸣坐在硬木椅子上,对面是三个面色不善的男人。为首的是一个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光头,绰号“刀哥”,手指粗短,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戒指,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鹿呦鸣。
“鹿小姐,胃口不小啊。”刀哥抿了一口浓茶,慢悠悠地说,声音沙哑,“你要的这个数,可不是小打小闹。凭什么觉得我们能借?又凭什么觉得…你还得起?”
鹿呦鸣今天刻意穿了一身略显紧绷的旧衣服,头发微乱,眼底用化妆品勾勒出疲惫与焦灼的阴影。她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节泛白,完美扮演了一个输红了眼、急于翻本的赌徒。
“刀哥,我有抵押!”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这是我公司的股权证明,虽然抵押了一部分给银行,但剩余部分也值不少钱!还有这些,我父母留下的基金和理财产品,都可以过户给你们!我…我只要现金,越快越好!利息就按你们说的算!”
她将一个文件袋推过去,里面是她精心准备的部分“资产证明”——有些经过了某种程度的“修饰”,以凸显其价值。反正三个月后,这些纸片都将一文不值。
刀哥的一个手下拿起文件仔细翻看,另一个则毫不掩饰地盯着鹿呦鸣,目光在她脸上和身上逡巡,带着评估货物般的肆无忌惮。
鹿呦鸣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立刻废掉那双眼睛的冲动,脸上却维持着惶恐又渴望的表情。前世比这更恶心的目光她都承受过,现在的表演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手下对刀哥微微点头,示意文件大致没问题。
刀哥眯起眼,身体前倾,带来一股压迫感:“鹿小姐,规矩你懂。钱,今天就能到位。但到期还不上…”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可就不只是收走这些东西那么简单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拿去抵债,想必也有很多老板喜欢。”
鹿呦瑟缩了一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恐惧,声音微颤:“我…我知道规矩!我一定按时还!只要手气转过来,连本带利…”
“行了。”刀哥不耐烦地挥挥手,“签合同吧。”
厚厚的贷款合同条款极其苛刻,利息高得离谱,违约金更是天文数字。鹿呦鸣看都没看具体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刀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深的鄙夷。这种输疯了的赌徒他见多了,为了钱什么都肯签,根本不在乎明天。
他示意手下将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捆捆崭新的现金。
“点一点?”
“不用了,信得过刀哥。”鹿呦鸣合上手提箱,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底的安全感又多了一分。她站起身,微微鞠躬,“谢谢刀哥,我一定尽快…”
“赶紧走吧,希望下次见你,是来还钱的,而不是…”刀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鹿呦鸣拎着手提箱,几乎是“逃离”了包间。直到走出茶楼,坐进她临时租来的一辆普通轿车里,她脸上那副惶恐卑微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她看了一眼那箱现金,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一箱废纸。随手将箱子扔进副驾驶座,发动汽车,汇入车流,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一家大型户外用品及军工品质店铺。
类似的戏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又上演了好几次。通过不同的中介,接触了另外几家背景复杂的借贷公司,用类似的手段,成功套取了大笔现金。
她的银行账户和几个秘密落脚点的保险柜里,现金迅速堆积。与此同时,她名下的不动产、公司、车辆乃至一些珠宝首饰,也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变现。
整个流程高效、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绝。她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只为了在末日降临前,攫取尽可能多的资源。
而这一切,并未完全脱离某些人的视线。
叶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叶倾寒看着桌上新送来的报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报告上详细记录了鹿呦鸣近几日的动向:频繁出入多家知名和不那么知名的借贷机构,大量变现资产,以及…更加疯狂的采购。
采购清单已经不再局限于食品和药品。报告末尾附上了一份长长的、令人瞠目的清单:
她的采购行为已经超越了“疯狂”的范畴,变得极具目的性、系统性,仿佛不是在准备应对一场灾难,而是在筹划建立一个小型、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
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庞大到足以堆满几个大型仓库的物资,在运抵她租赁的几个临时仓库后,往往在极短时间内就神秘地消失无踪。调查人员只能确认她频繁出入,却根本无法追踪到这些物资的最终去向,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吞噬了。
“地下钱庄…‘刀疤刘’的人也接触了?”叶倾寒的目光落在报告的一行小字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的,叶总。”阴影中的助理恭敬回答,“鹿小姐似乎非常急于获取现金,手段…相当激进。她签的合同,违约条款几乎等同于卖身契。”
“她不像是个蠢人。”叶倾寒淡淡评论。
能从无到有经营一家设计公司,并且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复杂的大宗采购和资产处置,其心思缜密和执行力绝非普通人能及。这样一个聪明人,会突然变得如此愚蠢,去签那些明显是死路的合同?
除非…她笃定自己根本不需要偿还。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叶倾寒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他靠向宽大的椅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叫鹿呦鸣的女人,正在为某种巨大的、即将到来的变故做准备。其准备规模之庞大,态度之决绝,远超普通的危机预演或投资行为。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者,她预见到了什么?
那种笃定和急切,绝非空穴来风。
“叶总,需要介入吗?或者…提醒一下‘刀疤刘’那边?”助理谨慎地询问。叶氏集团的影响力足以让那些地下势力乖乖闭嘴。
叶倾寒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报告附带的几张偷拍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年轻漂亮,但在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丝毫赌徒的狂热或走投无路的绝望,反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深埋的、不易察觉的恨意与沧桑。
这种眼神,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出头、生活优渥的年轻女孩脸上。
有趣。非常有趣。
“不必。”叶倾寒终于开口,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继续观察,确保我们的人离得足够远,不要被她察觉。我很好奇,她这场…豪赌,究竟想赢回什么。”
“另外,”他补充道,指尖在那份采购清单上点了点,“ quietly,参照她清单上的部分项目,特别是能源、医疗和高端防护材料,以集团海外项目的名义,适当增加我们自己的战略储备。级别…提到最高。”
助理心中一震。最高级别的战略储备,那是应对战争或国家级灾难的标准。叶总竟然因为这个女人的疯狂采购行为,就决定跟进?
但他没有丝毫质疑,立刻低头:“是,叶总,我立刻去办。”
助理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叶倾寒独自一人,再次拿起那份关于鹿呦鸣的报告,目光落在她照片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上。
“鹿呦鸣…”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要在唇齿间品味出其中的秘密。
城市依旧喧嚣繁华,但在无形的层面,两股暗流已然开始涌动。一股是鹿呦鸣不惜一切、与时间赛跑的疯狂囤积;另一股,则是来自金字塔顶端、冰冷而审慎的注视与悄然跟进的布局。
末日尚未降临,但它的阴影,似乎已经提前投射在了某些敏锐的人的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