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来信带来的惊涛,在灵武朝廷内部尚未完全扩散开来,便被李泌与唐御以雷霆手段暂时封堵于枢密之内。
肃宗闻报后的震怒与惊恐可想而知,他几乎立刻准了李泌所请,一面急诏驻守陇右的名将浑瑊火速移镇凉州,稳定河西局势,震慑吐蕃;一面则赋予了唐御及其职方司更大的权限与资源,全力追查回纥使者动向,并密切监控史思明的一切异动。
职方司衙署内,灯火彻夜不息,如同风暴中顽强闪烁的灯塔。唐御几乎不眠不休,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他不仅要协调严明派出的各路斥候,汇总分析雪片般飞回的情报碎片,还要应对因权限扩大而骤然增多的、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与掣肘。张镐一党虽暂时偃旗息鼓,但暗中的冷箭从未停止。
“先生,范阳密报!”一名年轻士子气喘吁吁地呈上一份刚译出的密信,“史思明已公开斥责安庆绪‘任用小人,败坏纲纪’,并……并扣押了洛阳方面派去催缴粮饷的使者!”
果然!史思明与安庆绪的矛盾彻底公开化了!唐御眼中寒光一闪,这既是机遇,也是更大的风险。史思明若真自立,短期内或可牵制安庆绪,但其本身便是一头更凶恶的猛虎,且彻底断绝了招抚的可能。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是我们安插在史思明节度使府的人冒死传出!”
“好!”唐御立刻铺纸研墨,“将此情报,连同我们之前的分析,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分送郭帅与李帅!建议郭帅可对洛阳施加更大压力,促使安庆绪与史思明彻底决裂!建议李帅严密监视史思明动向,防其狗急跳墙,北联契丹或西侵河东!”
命令下达,信使飞奔而出。唐御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西面墙上那幅巨大的陇右河西地图上。严明亲自带队搜寻回纥使者,已去了五日,至今尚无确切消息传回。河西的浑瑊将军能否稳住局势?吐蕃究竟意欲何为?还有……康黛娜,她在河西何处?是否安全?
种种担忧,如同蛛网般缠绕心头。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精神稍振。灵武的夜空,星辰寥落,透着一种大战前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节奏的鸟鸣声,从衙署后墙外传来。唐御瞳孔微缩,这是他与阿财约定的、最紧急的联络信号!
他不动声色,吩咐了杜有伦几句,便悄然从后门潜出。绕到衙署后身的僻静小巷,一个裹在厚重皮袄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正是去而复返的阿财!他满身风尘,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不分昼夜疾驰而回。
“唐先生!”阿财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找到了!回纥使者团……他们没去吐蕃王庭,而是绕道祁连山南麓,正在试图接触吐蕃驻守鄯州(今青海乐都)的大将论泣陵!康娘子判断,他们是想避开朝廷耳目,直接与吐蕃前线统兵大将结盟,若成,吐蕃兵马旬日便可东进,威胁陇右、河西!”
鄯州!论泣陵!那是吐蕃东进的桥头堡!回纥使者此举,极其阴险毒辣!若让其说动论泣陵,即便吐蕃赞普尚未决意全面开战,边境冲突也必将瞬间升级,届时灵武朝廷将陷入东西两面作战的绝境!
“康娘子现在何处?”唐御急问,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娘子……娘子带着剩下的人,暗中缀上了使者团,设法拖延他们的行程!但她人手不足,对方护卫精悍,恐怕……支撑不了多久!”阿财语气带着绝望,“娘子让某拼死回来报信,请朝廷……不,请先生速想办法!必须在他们见到论泣陵之前,截住他们!”
情况万分危急!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唐御脑中飞速运转。调动大军拦截?来不及,且容易引发两国正式开战。派小股精锐突袭?风险巨大,成功与否且不论,一旦暴露,便是授人以柄。
只有一个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派出使者,抢在回纥人之前,见到论泣陵,陈说利害,破坏其结盟!
谁可当此重任?此人需胆大心细,精通吐蕃情势,能言善辩,更需有临机决断之权!
一个名字瞬间闯入唐御脑海——他自己!
唯有他,最了解全局,最能随机应变!而且,他有职方司的背景,可以“搜集情报”为名出行,不那么引人注目。
“你在此等候!”唐御对阿财快速吩咐了一句,转身便向行辕狂奔。他必须立刻面见李泌,陈说利害,争取到这个机会!
李泌的静室内,当唐御将自己亲自前往拦截回纥使者的计划和盘托出时,连素来沉稳的李泌也露出了惊容。
“你可知此去何等凶险?论泣陵乃吐蕃悍将,性情难测。回纥使者必欲除你而后快!若事有不谐,你……”
“李公!”唐御打断他,目光灼灼,语气决然,“若让回纥与吐蕃勾结成功,则大唐西陲不保,灵武腹背受敌,平叛大业必将毁于一旦!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唐御一人的性命,与社稷安危相比,何足道哉!请李公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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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凝视着唐御年轻而坚毅的面庞,看着他眼中那股不惜以身赴死的决绝,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年轻人,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其所思所行,早已超越了对功名利禄的追求。
良久,李泌重重一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有复杂云纹的玉符,塞入唐御手中:“这是陛下赐我的密符,必要时,可调遣边境部分斥候营,亦可代表朝廷,与吐蕃边将进行有限度的交涉。你……拿好它。”
他又快速写下一封手书,盖上私印:“将此信带给浑瑊将军,他会给你必要的帮助。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破坏回纥与吐蕃的勾结,而非与任何一方开战。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若事不可为,即刻退回!”
“唐御……领命!”唐御接过玉符和手书,只觉得重逾千斤。他对着李泌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回到职方司,他快速写下几道命令,将司内事务暂交杜有伦与一名可靠的老吏共同代理。又找来严明留下养伤时暂代其职责的副手,叮嘱他务必配合杜有伦,并继续监控各方动向。
随后,他回到自己的住所,迅速换上一套便于骑行的深色胡服,将李泌给的玉符和手书贴身藏好,又将那柄从不离身的铁尺插入靴筒。他看了一眼这间居住日久的简陋屋子,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个康黛娜未曾带走的、空了一半的酒坛上。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感伤。他深吸一口气,吹熄油灯,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衙署后巷,阿财已备好了两匹神骏的河西健马,马背上驮着少量的干粮和清水。
“走!”唐翻身上马,低喝一声。
两骑如同离弦之箭,冲破灵武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着西方,向着那片危机四伏、决定着帝国命运的苍茫大地,疾驰而去。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唐御伏低身体,感受着座下骏马奔腾的力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更快!一定要赶在回纥使者之前!一定要阻止这场浩劫!
星月之下,两骑绝尘,踏碎了边关的寂静,也踏上了命运未卜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