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方司的衙署设在行辕旁一处简陋的院落里,仅有三间土坯房,比起长安六部衙门的堂皇,可谓寒酸。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旧墨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两名年迈的书吏正伏在掉漆的案几上,慢吞吞地抄录着文书,听见动静,茫然地抬起头。
“这位是新任的唐主事。”引路的杜有邻介绍道。
两名老吏慌忙起身行礼,动作迟缓,脸上带着长期底层官吏特有的麻木与谨慎。
唐御扫视了一圈。墙角堆着些蒙尘的卷宗,书架上的图册散乱,一方砚台干涸开裂。这就是他未来施展的舞台,一个近乎从零开始的情报与后勤参谋机构。
“司内现有几人?”唐御问道,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名姓王的老吏躬身回答:“回禀主事,原本有录事二人,掌固四人。灵武事起后,一人随原主事调往他处,一人病故,掌固亦被抽调走两人。如今……连卑职二人在内,只剩四人。”
四个人,要负责情报汇总、地图绘制、军需核算,甚至可能包括战略分析。唐御感到肩上的压力骤然具象化。
他没有时间感慨,立刻下令:“王录事,你立刻将现存所有关于河北、河东地理、城防、叛军兵力分布的卷宗,无论新旧,全部整理出来。李录事,你负责清查司内所有图册,按地域分类,缺失或模糊的,重点标注。”
他又看向杜有邻:“杜先生,职方司眼下人手奇缺,亟需精通文书、算术,最好略通地理兵事的干员。还请先生务必向陛下陈情,尽快调配。”
杜有邻点头:“某明白,这就去办。”
杜有邻离开后,唐御挽起袖子,亲自参与整理。他现代人的效率观念与老吏们的慢节奏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归类,而是要求王录事在每份卷宗旁用简短的纸条标注出关键信息:时间、地点、事件核心、情报来源可靠性评估。
“主事,这……以往从未有此规矩啊。”王录事面露难色。
“以往是太平年月,如今是非常时期。”唐御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我们要让陛下和郭帅在最短时间内,看到最有用的东西。按我说的做,若有错漏,我来承担。”
他的亲力亲为和清晰的指令,渐渐驱散了老吏眼中的麻木。灰尘在从窗棂透进的微光中飞舞,陈旧卷宗被快速翻阅、归类、标注,原本死气沉沉的衙署,开始有了些忙碌的生机。
下午,严明寻了过来。他换上了一套合身的校尉军服,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左臂依旧用布带吊着。
“先生!”严明见到唐御在满是灰尘的卷宗堆里忙碌,愣了一下,“您这是……”
“来得正好。”唐御抬头,抹了把额头的汗,“严校尉,你久在军旅,对朔方、河西诸军将领、兵力配置最为熟悉。你来帮我核对这些关于我军内部情况的卷宗,若有与实情不符或缺失的,立刻修正补充。”
“末将领命!”严明毫不含糊,立刻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卷宗仔细看了起来。有他这位经验丰富的军官加入,情报的准确性和实用性大大提升。
忙碌到傍晚,李泌飘然而至。他看了看初具雏形、按新法整理的卷宗架,以及旁边唐御亲手绘制的一份用于汇总信息的表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
“唐主事此法,倒是新颖别致,一目了然。”李泌赞道。
“仓促之法,让李先生见笑了。”唐御谦逊道,“只是深感情报若杂乱无章,与废纸无异。唯有条分缕析,方能助上位者决断。”
李泌点头:“正该如此。陛下与郭帅眼下最关切者,乃是叛军主力动向,以及我军如何东进,以解长安、洛阳之围。唐主事可能尽快拿出一份概要?”
“下官尽力。”唐御应道。他知道,这是对他的第一次正式考验。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唐御几乎未曾合眼。他与严明以及两名逐渐跟上节奏的老吏,将所能找到的所有情报碎片拼凑、分析、交叉验证。他利用现代地图学的概念,绘制了一幅简易的军事态势图,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注敌我双方控制区域、兵力大致部署、主要粮道和关隘。
当这份凝聚了心血的概要和图册呈送到肃宗和李泌、郭子仪面前时,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图上,敌我形势清晰直观,叛军兵锋所向、我军布防要点、后勤线路险阻,一目了然。文字概要则条理分明,不仅陈述事实,还附带了基于情报的初步分析,指出了叛军后勤可能存在的薄弱环节(如依赖河北本土补给线过长),以及我军可资利用的内部矛盾(如安禄山与部分奚、契丹部落的潜在龃龉)。
“妙啊!”郭子仪抚掌赞叹,“这小图一看便知大势!比那些冗长文书强过百倍!唐主事,你立了一功!”
李泌也微微颔首:“析理透彻,切中要害。唐主事大才。”
肃宗看着地图上被朱红色标记覆盖的长安、洛阳区域,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被坚定取代:“好!有此利器,朕与二位爱卿筹划军机,便更有把握了!唐卿,职方司之事,朕全权委付于你,一应所需,可直接向朕或李卿、郭卿禀报!”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唐御躬身,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自己终于在这乱世的权力核心,稳稳地扎下了一根楔子。
走出行辕,朔方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激荡。职方司的灯火,将从今夜开始,成为这灵武城中,照亮反攻之路的微小却不可或缺的一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