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内,尘埃在从门缝透入的光柱中缓慢浮动,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从未发生。唐御的心脏却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那份名单像一团灼热的火炭,烙在他的记忆里。杜有邻的名字,那些被划去的墨痕,每一个笔画都透着阴森的死亡气息。郑叔明方才那看似随意的一瞥,此刻回想起来,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工作,将一卷卷文书归类、捆扎,动作机械,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名单是谁放的?是冬青背后的人吗?那枚铜钱,是开启这份“礼物”的钥匙,还是索取回报的提醒?将如此致命的东西塞进郑叔明的书房,这背后的势力,其能量和胆量都远超想象!
而郑叔明……他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吗?如果他不知道,那说明他的书房并非铁板一块。如果他知道……那他刚才的出现,就绝非偶然!
无论哪种可能,他都已置身于一个极其危险的漩涡中心。这份名单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接下来的半天,唐御在极度紧张中度过。每一次脚步声靠近,都让他肌肉绷紧;每一个与他对视的眼神,都仿佛带着探究。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猎物,四周是看不见的猎手。
傍晚,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回到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稍稍喘息。
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屋内的黑暗。
他坐在桌前,摊开纸,却久久无法落笔。那份名单上的名字和信息碎片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但他不敢写下来——任何纸面的记录都是取死之道。
他需要做出决定。是假装从未见过那份名单,继续战战兢兢地扮演一个懵懂的书吏?还是……冒险回应那枚铜钱传递的信号?
前者看似安全,实则被动。对方既然能将名单送到他眼前,就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意外”发现它,甚至“意外”让郑叔明知道他发现了它。到那时,他百口莫辩。
后者风险巨大,却可能争得一线生机,甚至获取宝贵的信息和盟友。
赌一把?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一颗小石子从窗户的缝隙里被丢了进来,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他脚边。
唐御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窗户。窗子外一片漆黑,并无身影。
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片刻,外面只有风声。他缓缓起身,捡起那颗石子。石子普通无奇,但上面用某种尖锐之物粗糙地刻了一个箭头符号,指向门外。
又是冬青?还是其他人?
对方在催促他做出回应!
唐御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得厉害。他走到门边,再次确认外面没有动静。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回到桌边,拿起那枚作为信号的开元通宝,又从怀里掏出今日份例钱里的一枚普通开元通宝。两枚钱币并排放在桌上,一模一样,除了那处细微的磕痕。
他盯着那枚特殊的铜钱,沉吟片刻。然后,他拿起笔,在一张极小的纸条上,用最小的字,写下了名单上他记得最清楚的、未被划掉的三个名字,以及他们的简单身份。他没有写杜有邻,也没有写任何被划掉的名字。
这既是对对方“礼物”的回应,显示他收到了信息并理解了部分含义,也是一种试探——他只提供部分信息,看对方如何反应。同时,这也是一份“投名状”,表明他愿意在一定程度内合作。
他将小纸条紧紧卷起,塞进那枚特殊铜钱的方孔里,用力压实,直到从外面看不出丝毫异样。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油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直到巡夜人的梆子声敲过三更,府中彻底陷入沉睡,他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拉开门。
他没有走远,只是按照石子箭头模糊指示的方向,来到小院角落那棵老槐树下。树下放着一个废弃的、用来接雨水的破瓦罐。
他手指颤抖着,最终将那枚塞了纸条的铜钱,飞快地塞进了瓦罐底部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里。
然后,他立刻退回屋内,关紧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生死角逐。
交易已经发出。
现在,他只能等待。
等待黎明,或者……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