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叔明的话语落下,偏厅内落针可闻。檀香的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脸上那抹看似随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笑意。
来郑府做事?
唐御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无疑是一条通往权力核心的捷径,能让他更快地了解这个时代的运作规则,获取至关重要的信息和资源,甚至可能借助郑叔明的力量,为自己谋一个清白的身份。对于他这样一个黑户而言,诱惑巨大。
但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也悄然爬上脊背。郑叔明是何等人物?京兆尹,天子脚下的管家,权术场中的老手。他招揽自己,当真只是惜才?还是对自己那套“家学渊源”的说辞起了疑心,想要放在身边就近观察,甚至……掌控?昨夜书肆刚遭蹊跷盗窃,今日郑府便来招揽,这他妈未免太过巧合,令人不安。
接受,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踏入龙潭虎穴。 拒绝,或许能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错失良机,继续在底层挣扎,时刻面临身份暴露和未知威胁的风险。
电光石火间,唐御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他深知,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必须既不得罪对方,又能为自己争取回旋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郑叔明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明公厚爱,小子感激涕零!能入郑府聆听教诲,实乃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先表感激,定下基调。接着,话锋微妙一转:
“然,小子落难京师,身无长物,更无一纸身份文凭。蒙褚先生不弃,收留于微末,授以糊口之业。如今若骤然离去,于情于理,皆有不妥。恳请明公宽限数日,容小子回书肆与褚先生妥善交代,并将手头未完成的抄录之事毕,以免辜负褚先生信重之恩。待诸事稍定,小子必当前来府上,听候明公差遣!”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表达了愿意投效的意愿,又彰显了自己不忘恩义、有始有终的品格,同时合情合理地提出了一个短暂的缓冲期。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延迟报到”。
郑叔明听着,目光在唐御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看透了他那点小心思,却又并不点破。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略一点头:“重诺守信,乃是美德。准你所请。三日后,自会有人去书肆接你。”
“谢明公体谅!”唐御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又闲谈几句,大多是郑叔明问些关于书法见解的问题,唐御谨慎应对,适可而止。约莫一炷香后,郑叔明端茶送客。
依旧是那名扈从,用马车将唐御送回了褚氏书肆。
下车时,暮色已开始降临。唐御站在书肆门口,看着那熟悉的招牌和门板,恍如隔世。短短一个下午,他未来的道路似乎已被强行拨动,指向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
褚先生早已焦急地等在店内,见他安然回来,才大大松了口气。忙问郑府相召所为何事。
唐御没有隐瞒,将郑叔明招揽之事和自己的应对说了出来。
褚先生听完,愣了很久,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郑公……那是九重天上的人物。他能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但也……唉,罢了,既然你已应下,便好自为之吧。这三日,便将手头的事交接一下。”
他的语气里,有替唐御高兴,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担忧,仿佛看着一只雏鸟即将飞入一片布满雷霆的天空。
是夜,唐御思绪纷乱,难以入眠。郑府的招揽,疤面贼的阴影,未来的吉凶未卜,交织在他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窗外忽然亮起一片异样的红光!
与此同时,尖锐的惊呼声和混乱的奔跑声从街道上传来!
“走水了!走水了!”
唐御一个激灵,猛地从床铺上跃起,冲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坊区,烈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幕!火势极大,黑烟滚滚,即使在远处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和恐慌的情绪。
那个方向……似乎是……
唐御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白日马车路过时,郑叔明似乎随口提过一句,那片坊区里,有几位朝中官员的宅邸,其中似乎包括一位与郑叔明政见不甚相合的御史……
是意外?还是……
长安城的夜,似乎比以往更加黑暗和滚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