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医结合围手术期康复小组”成立后的第一个月，整个协和医院都在悄悄观望着一场变革。
肝胆外科的晨会，风气全变了。
以往，这里讨论的永远是手术入路、解剖变异和缝合技巧。
现在，却时常飘出一些让外人听着玄之又玄的词。
“赵主任，16床术前复查，白蛋白已经从28g/l回升到35g/l，许医生那边查体后说，‘湿热已清，气阴得复’，可以安排手术了。”一位主治医师拿着新鲜的化验单汇报，语气里带着几分新奇。
“21床，术后第三天腹胀，一直没排气。许医生过来会诊，给扎了足三里和天枢穴，不到半小时就听见肠鸣音咕噜噜响，今天早上已经自己下床上厕所了。”
“还有那个重症胰腺炎转过来的，许医生用了大承气汤，血淀粉酶指标哗哗地往下掉，比咱们用生长抑素抑制分泌还快……”
这些对话，起初让听惯了“ct”、“ri”、“三代头孢”的外科医生们浑身别扭。
可随着一个个病人肉眼可见的好转，术后恢复周期的实打实的缩短，以及并发症发生率的明确降低，那份别扭，悄然转化成了好奇，乃至习惯。
每周一次的业务学习会，成了肝胆外科最人满为患的时刻。
最初是赵立军强制要求，半个月后，许多医生都是自己主动搬着凳子挤进来旁听。
他们发现，许阳讲的中医，并不虚无缥缈。
他总能用最直白的逻辑，把那些病机讲清楚。
“脾胃，就是身体的后勤部。手术是场大仗，打完后前线部队，也就是五脏六腑，都累垮了，粮草也耗尽了。我们术后用中药，就是抓紧时间修复后勤系统，让粮草，也就是气血，能源源不断地运上去。这样，前线才能休养生息，重建家园。”
“肿瘤，中医叫‘症瘕积聚’。它不是石头，不是凭空长出来的。是身体里这片‘土壤’先出了问题，变得又湿又黏，才给了‘毒种子’发芽的机会。我们术前调理，就是改变土壤环境，让它不适合肿瘤生长。这样手术切得干净，以后复发的可能性也低。”
这些“后勤部理论”和“土壤理论”，给听惯了细胞、基因、靶点的外科医生们，提供了一种看待人体和疾病的全新视角。
他们开始尝试用一种整体的、动态的眼光，去重新审视自己手里的手术刀和面前的病人。
院领导班子的案头上，肝胆外科递交的报告变得越来越厚。
这天下午，院长亲自带着几位副院长，没有提前打任何招呼，直接来到了中医科。
一次标准的“突然袭击”。
彼时的中医科，早已不是从前那般冷清。
走廊里都加满了床位，护士站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刘明和几位老主任满头大汗，忙得脚不沾地。
院长一行人看到这番景象，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主任，你们这儿，可比我们院办还热闹。”院长带着笑意。
刘明正对着病历写医嘱，一抬头看见院长亲至，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院长！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咱们医院的功臣。”院长看着忙碌的科室，最后准确地落在了刚给病人做完腹部触诊的许阳身上，“小许医生，最近辛苦了。”
许阳直起身，对着院长一行人礼貌地点了下头。
“中医科和肝胆外科的试点，效果非常显着。”院长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院里开了会，研究决定，准备把这个中西医结合的围手术期康复模式，在全院有条件的外科科室，逐步推广开来。”
话音落下，周围几个偷听的年轻中医医生，动作都慢了半拍。
全院推广？
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
这意味着，中医科将不再是协和的“点缀”或“补充”，而是会成为整个外科治疗体系里，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但是，”院长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这么一来，你们中医科现在这点人手，可就捉襟见肘了。”
刘明的心跳快了几分，真正的大头来了。
“院里决定，给你们中医科，加编制，扩编制！”院长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们尽快拿出一个招聘方案来，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尽管跟人事提！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我们全力支持！”
这番话，让整个中医科沸腾起来。
送走院领导，刘明激动得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里反复念叨着：“要扩编了，要招人了……咱们中医科，总算是熬出头了！”
许阳坐在一旁，看着三师兄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这是师兄们发扬中医的心愿。
如今，总算是在自己手上，开了个好头。
他望向窗外，夕阳给协和医院古朴的飞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不知不觉，离家来京都，快一年了。
不知家里医馆……现在怎么样了？
他正出神，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是秦诗雅的视频电话。
“许总，终于肯接电话了？”视频接通，秦诗雅那张略带疲惫却依旧明艳的脸庞出现，背景声嘈杂。
镜头里人头攒动，全是排队候诊的病人。
“怎么这么多人？”许阳很是意外。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秦诗雅没好气的说，“你现在可是大名人，‘协和许神医’，比那些小明星都火。喏，那边角落里坐着的几个，都是看了新闻，专门从南方坐飞机过来看病的。”
“这还不算完，”秦诗雅把镜头一转，对准了旁边一个正在给病人起针的年轻医生，“看到没？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今年又往我这儿塞了好几个刚毕业的优秀学生，指名道姓要来咱们这儿，说能学到真东西。”
许阳顺着镜头看去，医馆里所有的房间，连之前当库房的小偏房都收拾了出来，摆上了诊床，可依旧显得拥挤不堪。
几个年轻的医生和护士，在人群里穿梭，忙得像停不下来的陀螺。
“我们现在是房间全用上，人手全满员，每天从早上七点开门，要一直忙到晚上快十点才能关门。”秦诗雅嘴上抱怨着，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前两天，我一咬牙，把隔壁那个要转让的小超市盘下来了。我寻思着，把一楼二楼打通，再扩建一下，多隔出几个诊室和治疗室。再这么下去，病人都要排到马路上去了。”
那个承载着爷爷和自己梦想的小小医馆，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野蛮生长。
他看着视频里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那些忙碌却朝气蓬勃的年轻医生，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协和要招兵买马，壮大中医的力量。
自己的医馆，也需要一个更大的地方，来承载更多的梦想和希望。
或许，是时候，该为医馆的下一步，做一个真正的规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