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将治疗的主导权，彻底交到许阳手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小许同学”身上。
尤其是王建，他站在人群最后，神情复杂。他既期待能看到一个颠覆认知的方子，心底里又隐隐有些不甘。
许阳在脑海中，将病人的所有情况，与《神农演武堂》里推演过的无数血瘀水停医案，一一对照，筛选，重组。
既然病机是“血瘀阻滞，水道不通”。
那治法，便只有一个字。
破！
用最凌厉的手段，去破开那胶结的瘀血。
用最刚猛的药力，去冲开那堵塞的河道。
一个在后世临床中，因其药性过于霸道而鲜少有人敢用，却在古代被奉为治疗血瘀重症第一要方的名字，在他心里浮现。
许阳拿起笔，笔尖在处方笺上，从容落下。
“桃仁，大黄，蟅虫，水蛭，虻虫……”
这一连串的名字，从许阳笔下流淌而出。
站在他身后的陈壁岩，眼中闪过惊色。
抵当汤！
不对！
比抵当汤，还要猛！
抵当汤，是医圣张仲景用来治疗太阳病，热与血结，少腹硬满的峻方。方中虽有桃仁、大黄、蟅虫，却并没有水蛭、虻虫这等破血逐瘀之力更胜十倍的虫类药。
许阳这方子，分明是抵当汤与《金匮要略》中另一张专治“干血劳”的“大黄蟅虫丸”的合方！
而且，他用的，还不是丸剂，是汤剂！
将这两张本就以“攻伐”着称的方子，合二为一，再用汤剂来催发药力。
这是要干什么？
这就像调动一支精锐攻城部队，直指敌军腹地，意图一举攻克城池！
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小……小许……”刘明看着那张方子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药名，声音都有些发干。
“这个方子……是不是太猛了点？”
“患者肝硬化，本身就有出血倾向。再用这么多破血逐瘀的猛药，万一……万一引发大出血，那后果……”
刘明的话，也是在场所有医生的担忧。
中医用药，如履薄冰。尤其是对待这种本身就有潜在风险的病人，宁可保守，也绝不能行险。
可许阳，却对此毫无顾虑。
“刘主任，你放心。”许阳放下笔，神色笃定。
“这个病，病势已成，非重剂不能起沉疴。”
“这瘀血，就像盘踞体内的顽疾。我们现在若畏首畏脚，只派些小股部队去骚扰，非但不能平叛，反而会激起更凶狠的反扑。”
“唯一的办法，就是集结重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病灶，一战而定！”
他看着刘明，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满脸疑虑的同事。
“至于出血的风险。”许阳轻笑一声。
“瘀血不去，新血不生。这才是导致他凝血功能潜在异常的根本原因。”
“只要我们能把这股盘踞在他肝脏里的‘死血’给排出去，他自身的气血，才能重新恢复正常的生化和运行。”
“这叫，去瘀生新。”
“所以，这个方子，貌似凶险，实则是最稳妥，也是唯一的生路。”
许阳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自洽，将那看着矛盾的病理，解释得通透无比。
刘明自然知晓其中的风险。
可看着许阳那双澄澈的眼睛，他心里那点犹豫，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彻底说服了。
他想起了老师胡希绪对这个小师弟的评价：“此子，有天分，更有胆魄。”
真正的中医大家，就该有这份敢于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的胆魄。
“好。”刘明长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转过身，对王建说道：“小王，你亲自去药房盯着。”
“就按小许这个方子，一字不改地抓药。药材，都用最好的。”
“主任……”王建的脸上，还带着挣扎。
“按我说的做。”刘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最终，这碗颜色深如墨汁，散发着土腥和虫类特有气息的汤药，还是被端到了病人的床前。
病人的儿子，看着这碗黑漆漆的药，脸上写满了抗拒。
“大夫……我爸这都这样了，再喝这么猛的药，真能行？”
刘明没有解释太多。
他只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是我们整个科室，为您父亲，找到的一条路。”
“如果还信任我们的话，那就请服用吧。”
最终，那碗药，被一滴不剩地，灌进了病人的嘴里。
整个病房，陷入了一种等待之中。
一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
病人的肚子，依旧高高隆起，没有任何变化。
王建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科室里其他年轻医生的脸上，也写满了焦虑。
难道……还是错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昏沉沉的病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那张蜡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在床上剧烈地翻滚起来。
“医生！医生！我爸他……他这是怎么了！”病人的儿子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了刘明的胳膊。
刘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快步上前，掀开被子一看，眼神一凝。
只见病人的小腹部，那片他之前按压过，确定是“浊音”的区域，竟然在皮肤下，形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紫黑色的，巴掌大小的硬块！
那硬块，还在随着病人的呼吸，微微地搏动着。
“这……这是……”王建看着这诡异的景象，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药力在起作用！”许阳的声音响起。
“是那些破血的猛药，已经冲进了瘀血的巢穴，正在把它从脏腑经络的深处，给硬生生地，‘拔’出来！”
“准备便盆！”许阳对护士喊道。
“下面，要打大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