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许阳放下了笔。
他看着自己写满了整整三页的答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不是一张简单的答卷。
那是一场他与胡希绪，与张仲景，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以麻黄附子细辛汤为骨架，取其雷霆之力，温阳散寒，将深伏于少阴的沉寒阴邪连根拔起。
又以大柴胡汤为血肉，取其和解之力，荡涤少阳，通下阳明，将盘踞于三阳经的郁热一扫而空。
再以葛根汤为筋络，升津舒经，解肌发表，专治那太阳经气不通所致的剧烈头痛。
最后，他落下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石膏与知母。
这两味大寒之品，如两支神出鬼没的奇兵，悍然杀入阳明腑实之地，与方中的附子、细辛，形成了“寒热并用”的太极格局。
温阳而不助长邪火，清热而不损伤真阳。
攻伐之中，步步为营。
霸道之内，处处精微。
整张方子，如一支指挥统一、兵种齐备的方面军，六路并进，对那盘踞在六经之中的寒热虚实，布下了天罗地网。
许阳走出考场，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考场内的肃杀。
外面早已人声鼎沸。
一群群考生聚在一起，脸上没有考完的轻松，只有被最后一门专业课彻底碾压后的茫然与虚脱。
“最后那道题，是给人做的吗？”
“我看到上千字的医案时，脑子直接就空了，提笔忘字。”
“我硬着头皮写了个大柴胡汤，也不知道能不能捞到几分……”
“大柴胡汤？我觉得是麻黄附子细辛汤！那恶寒，那沉脉，是典型的少阴病啊！”
“你们都错了！明明是白虎加人参汤证！高热、口干，阳明里热那么重！”
考生们争得面红耳赤，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抓住了病的一个侧面，却谁也无法说服谁。
许阳听着这些议论，只是淡然一笑，背着包，汇入了散场的人流。
……
与此同时，京都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胡希绪的几名博士生，也是这次阅卷组的核心成员，正对着一堆雪花般的试卷，神情严肃。
“老师，卷子都看完了。”一名戴眼镜的博士生将一份统计表格递到院长李锦舟面前，声音里满是苦涩。
“情况……非常不理想。”
李锦舟接过表格，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报考人数，三百七十二人。
专业课成绩，及格者，不足三十。
能将辨证思路写得稍微沾点边的，不超过十个。
至于能把方子开对的，一个都没有。
“大部分考生，要么只看到了三阳病，用了大柴胡汤或白虎汤；要么只看到了少阴病，用了麻黄附子细辛汤，都只看到了病机的一角。”
“甚至还有几个辨成了湿温，用了三仁汤……简直是乱来！”
博士生们唉声叹气，对这届考生的整体水平感到了失望。
李锦舟叹了口气：“老师今年这道题，出得太狠了。这是把他自己临床上遇到的真实病例，直接搬了上来。别说这些学生，就是我们，乍一看也得懵半天。”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老师关注的那个许阳水平应该不差啊，怎么会没在这三十份内呢。
“对了，那个叫许阳的考生，他的卷子呢？”
“在这儿。”一名博士生从一堆可以算作废卷的试卷里，翻出了一张。
那张卷子的答题纸，是所有考生里，唯一写满了的。
“我看了，这考生思路很野。”博士生一边说，一边摇头，“他竟然辨了个‘六经合病’，然后自己组了个方，把麻黄附子细辛汤、大柴胡汤、葛根汤全给揉到了一起，最后还加了生石膏……”
“什么？”
李锦舟还没来得及反应，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胡希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些急切。
“把那张卷子，给我。”
李锦舟不敢怠慢，连忙将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答卷，恭敬地递了过去。
胡希绪接过卷子，戴上老花镜。
他从卷首那行“辨证：少阴虚寒为本，三阳郁热为标，六经合病”的字迹上一扫而过。
然后，落在了那张石破天惊的方子上。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整个办公室，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人身上，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惊讶，到凝重，最后……化为一种难以抑制的震动。
“好……好啊！”
半晌，胡希绪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的老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好一个‘六经合病’！”
“好一个‘寒热并用，攻补兼施’！”
“这小子……这小子，他是真的把《伤寒论》，读进骨子里去了！”
他拿着那张卷子，指尖竟在微微发抖。
那份激动，旁人无法体会。
因为，这道题，这个病人，正是他行医生涯中，遇到的最棘手，也是最得意的病例之一。
而当年，他力排众议，最后拍板定下的治疗方案，与许阳在这张试卷上写下的思路，几乎，别无二致！
不，甚至……
胡希绪死死地锁在了方子最后，那味“生石膏”上。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因为顾忌附子与石膏的药性冲突，权衡再三，只敢用了药性稍缓的知母。
而这个年轻人，却敢直接用生石膏这味大寒之品，去精准平衡附子的大辛大热。
这份胆魄，这份对药性细微之处的拿捏……
比当年的自己，还要胜上一筹！
“这个学生，我要了。”
“锦舟啊，你去给他打个电话！”
“告诉他，从今天起，他就是我胡希绪的关门弟子，你的小师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