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教授来消息了?”
许阳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秦诗雅重重点头,快步将一部手机递了过来,屏幕的亮光映着她难掩激动的脸。
那是一封刚刚抵达的电子邮件。
发件人,京都中医药大学,研究生招生办公室。
邮件内容官方而简短,每一个字却都透着不容小觑的分量。
“许阳同学:您好。经我校导师组委会初审,您提交的材料符合我校硕士研究生报考资格。”
“另,我校《伤寒论》教研室胡希绪教授,在审阅您的临床病例记录后,表示出了一定的兴趣。”
“胡教授嘱托我们,代为转达一问:”
“‘小柴胡汤,但见一症便是,不必悉具。然,临床之上,变幻万千,若遇少阳、阳明合病,寒热错杂,胸胁苦满而又大便不通者,君,将何以处之?’”
“请于三日内,将您的见解,以邮件形式回复。此回复,将作为您能否进入复试环节的重要参考。”
邮件的最后,还附着一个pdf文件。
许阳点开,正是他之前整理的那几个典型医案,包括治愈“肝火犯肺”和“狂症”少年的详细记录。
许阳看着那道题,一时有些出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胡希绪教授,这位当代伤寒学派的执牛耳者,会用这种方式,提前开始他的“面试”。
这道题,看似简单,实则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刀,锋芒暗藏。
少阳、阳明合病。
胸胁苦满,大便不通。
教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是“大柴胡汤”证。
和解少阳,通下里实。
这是标准答案,是一个医学生最稳妥的回答。
可许阳清楚,如果他仅仅是把标准答案复述一遍,那么在这位经方大家眼中,自己最多只是个会背书的庸才。
胡老先生想听的,绝不是这个。
他真正想考的,是书本之外的东西。
许阳的脑海,如高速运转的服务器,无数念头在其中奔流。
他想起了师爷林清风谈及针法时,反复强调的“气机”二字。
想起了孙德胜与陈壁岩争论时,对“脾胃”这个中轴的执着。
也想起了自己治疗银屑病女孩时,“攻”与“守”、“清”与“养”的平衡之道。
一个更加立体,也更加鲜活的答案,在他心中勾勒出轮廓。
他没有急着敲击键盘。
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目光投向了楼下的后院。
午后的阳光正好,将整个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高强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坟起,正带着几个康复期的年轻人打拳。那套他自创的拳法刚猛有力,虎虎生风,吼声与汗水一同挥洒,满是蓬勃的生命力。
那是“形”的力量。
药圃旁,陈壁岩和孙德胜一人一把竹椅,为了一位喘证病人的用药,争得面红耳赤。
“肾不纳气!根在下焦!你光宣肺,是扬汤止沸!”孙德胜吹胡子瞪眼。
“肺主出气!他现在是这口气都吐不出去,谈何吸纳?当务之急,是先开上游,再通下游!”陈壁岩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那是“理”的碰撞。
药房门口,钱不容带着两个小学徒,正用最古老的方式搓着蜜丸,浓郁的药香混着蜜香,飘散在空气里。
那是“药”的根本。
老槐树下,祝一身白裙,安静地捧着一本《南华经》。几个刚做完治疗,情绪焦躁的病人,只是坐在她不远处,听着风声,心就莫名地安宁下来。
那是“神”的安抚。
院子中央,师爷林清风闭着双眼,缓缓打着一套柔和至极的拳。他的动作慢如云影,每一个开合都带着圆融的韵律,仿佛不是他在动,而是天地间的“气”在推着他动。
那是“气”的流转。
许阳看着这一幕。
看着这些因医道而汇聚于此的人,看着这方小院里,形、气、神、理、药,交织成一派活泼泼的景象。
他的心,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富足。
他不再去思考,要如何写出一份让胡教授惊艳的答案。
他只想将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悟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那位素未谋面的长者。
这,就是他的医馆。
这,也就是他的答案。
许阳回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先敲下了另一段话。
“敬禀胡师:”
“学生许阳,见信如晤。”
“学生以为,医者临证,如将帅临阵。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是知晓手中每一味药的药性,每一张方的法度。‘知彼’,则是洞察病人周身之病机,究竟根在何处。”
“方与证,如钥匙与锁,此乃常理。”
“然,临证之妙,存乎一心。真正的良医,不应拘于一方一药,更不应泥于一经一典。”
“当以我之意,御药之性,熔万千方剂于一炉,直达病所。”
“是为,心中有方,手中无方。”
写完这段开场白,许阳才从容地,开始正面回答胡希绪的那道考题。
“至于老师所问,‘少阳阳明合病,胸胁苦满而大便不通者’,学生以为,大柴胡汤固然是正法。”
“然,临床之上,尚有三变。”
“其一……”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那已经在他心中融会贯通的医理,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