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日常,因为两位新专家的加入,变得充实而喧闹。
陈壁岩与孙德胜,一位主攻脾肺,一个专精妇儿,两人搭档,如龙虎交汇,可将内科病种一网打尽。
高强则彻底撑起了骨伤推拿科的大梁。
他那手刚猛霸道的军中正骨术,对付那些腰扭了、脖子歪了的病人,效果显着。往往只听“咔嚓”一声,伴着病人一声短促的痛呼,病就好了。
久而久之,竟得了“高一扳”的名头,求诊者络绎不绝。
许阳乐得清闲,将大部分常规病人都分流出去,自己则把更多精力,放在了那些真正的疑难杂症,和备考复习之上。
这天下午,医馆里难得没有那么拥挤。
许阳坐在书房,正对着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考研英语词汇》发呆。
“abandon……abide……abnoral……”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背这些弯弯绕绕的单词,比参透一部《伤寒论》的经义还要耗费心神。
就在他昏昏欲睡,神游天外之际,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骚动。
许阳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
只见医馆门口,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位老道人。
那道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灰色道袍,脚踩一双寻常的黑布鞋,手里提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件。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街沿上,与周围的车水马龙仿佛隔着两个世界,自成一方小天地。
他走进门,没有说话。
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无比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医馆里的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导诊台后有条不紊的秦诗雅,扫过药房里忙碌的钱不容,最后,长久地停留在了墙上那块“大医精诚”的牌匾上。
“这道长,是来看病的吗?”
“不像,没见他取号啊。”
“看着这份气度,莫不是来化缘的?”
几个等候取药的病人,忍不住低声议论。
正在药房里整理药材的钱不容,也注意到了门口这位气质不凡的老道。
他擦了擦手,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走了出去。
“道长,外面日头晒,若不嫌弃,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钱不容的姿态放得很客气。
老道人闻言,转过头,对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他走进大厅,却没有坐下,只是接过那杯茶,凑到鼻尖轻嗅,随后轻呷了一口。
“好水,好茶。”
他的声音很苍老,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更难得的,是这医馆里的‘气’。”
“很正,很干净。”
钱不容听得一愣,这老道说话,有些玄妙。
“道长过奖了。”
老道人放下茶杯,目光在大厅里缓缓扫视一圈,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刚从书房走出来的许阳身上。
“敢问,此间医馆的主事之人,可是姓许?”
许阳的心,轻轻一跳。
他看着眼前这位老道,看着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个用粗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一个荒唐,却又无比真实的名字,在他心底浮现。
他来了。
许阳压下心头的波澜,快步上前,对着老道人恭敬地拱了拱手。
“晚辈许阳,正是这家医馆的负责人。不知长仙乡何处,法号为何?”
老道人看着他,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感慨,还有藏得极深的伤感。
“贫道清风,从青城山上下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沐春风。
“你的祖父,许长林,许一针……”
老道顿了顿,一字一句。
“按辈分,该叫我一声,师兄。”
师兄!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好像有重量一般。
“哐当!”
一声脆响,钱不容手里的茶盘,直直地摔在了地上,热水和碎瓷溅了一地。
秦诗雅、刘燕、高强、陈壁岩……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在了那个貌不惊人的老道人身上。
许一针的大师兄?
他竟然还活着?
而且,就这么找上门来了?
许阳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清风”的老道,看着他那张与爷爷有几分神似的,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
一个称呼,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喊了出来。
“师……师爷?”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嗯。”
清风道长点了点头,那张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长辈的温和笑意。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在许阳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好孩子,长得,比你爷爷当年,要精神。”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那块“大医精诚”的牌匾上,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我下山之前,曾为你师门算了一卦。”
“卦象说,南有火起,其光虽微,却有燎原之势。”
“我原以为,是师弟的香火要断了。”
“现在看来……”他看着许阳,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是全然的欣慰与释然。
“是我,算错了。”
“这火,非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说完,他将手里那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件,缓缓解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同样古朴的,黄杨木针盒。
那针盒的样式,竟与许阳从药王殿中得到的那一个,还有爷爷留下的那一个,如出一辙。
三只针盒,仿佛是失散了半个多世纪的兄弟,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
整个医馆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充满传奇色彩的一幕,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见证一场简单的认亲。
而是在见证一段,跨越了数十年光阴的,医道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