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日常，在专业与高效的轨道上，平稳地运行着。
但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在涌动。
这天下午，秦诗雅敲开了许阳诊室的门，脸上带着几分罕有的凝重。
“老板，出事了。”
她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屏幕上，是一篇刚刚发布在锦城本地一个知名论坛上的帖子。
帖子的标题，用加粗的红色字体写着。
《惊天内幕！锦城“小神医”许阳，竟是杀人凶手的孙子？！》
许阳看向了那行字，一时间愣住了。
他点开帖子。
里面的内容，比标题更加恶毒，也更加阴险。
帖子以一个“知情者”的口吻，绘声绘色地“爆料”了一段所谓的“陈年秘辛”。
“……大家只知道许阳的爷爷是‘许一针’，却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神医’，手上是沾过人命的！”
“二十多年前，清河路就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城的医疗事故。一个发高烧的小女孩，被送到许一针的诊所，结果，许一针几针下去，孩子当场就抽搐不止，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没了！”
“当时孩子的家属闹得天翻地覆，可最后，这事却被许家花钱给压了下去，不了了之！”
“现在，他的孙子许阳，又打着‘神医’的旗号出来招摇骗钱。大家想想，一个杀人凶手的后代，他的医术，你们还敢信吗？”
帖子的最后，附上了一张不晓得从哪里翻出来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孩，跪在一家挂着“许氏诊所”牌匾的破旧门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那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帖子发出来不到一个小时，下面的跟帖，已经盖了上百楼。
“卧槽！真的假的？这也太吓人了吧！”
“我就说嘛，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是什么神医，原来是祖传的骗子！”
“细思极恐！我上周还带我妈去他那儿看过病，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抵制许氏医馆！让杀人凶手的后代滚出锦城！”
舆论，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以恶毒的方式，彻底引爆。
“是刘国栋。”
许阳放下平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这一招，比之前的医闹，狠毒百倍。
它攻击的，不是许阳的医术，而是他爷爷的声誉，是他整个家族的根。
它要将许阳，彻底钉死在“杀人凶手后代”的耻辱柱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已经启动了危机公关预案。”秦诗雅的声音冷静得有些可怕，“技术部门正在追踪发帖人的ip地址，法务部也已经开始搜集证据，准备起诉。”
“但这些，都只是治标。”她的眼神里，涌现出了些许无奈。
“这种沾着人命的黑料，一旦传开，是最难洗清的。就算我们最后打赢了官司，在大众心里，这根刺，也已经扎下了。”
许阳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那个跪地痛哭的男人，那个瘦小的女孩，还有那块熟悉的“许氏诊所”的牌匾……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快步走上二楼，在那间属于爷爷的书房里，翻箱倒柜。
最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樟木箱子底，他翻出了一个同样陈旧的，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这个盒子，他小时候见过。
爷爷从不让任何人碰。
他记得，爷爷每次打开前，都会在旁边算盘上，拨弄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是爷爷的生辰。
许阳试着输入。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盒子打开，陈旧纸张与樟脑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绝世秘籍。
只有一沓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病案记录。
和一份，已经泛黄的，法院判决书。
许阳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那上面，用爷爷那手隽秀的字迹，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一个病例。
【患者：林小娟，女，7岁。】
【主诉：高热惊厥。】
【初诊日期：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二日。】
时间，对上了。
许阳继续往下看。
【患儿高热40度，神昏谵语，四肢抽搐，牙关紧闭。此乃热极生风，邪陷心包之危象。急以毫针，针刺人中、十宣、涌泉，开窍醒神，泄热保津。】
【针后，患儿抽搐稍缓，神志略清。然其家属，见其抽搐不止，误以为针刺无效，强行将患儿抱走，言称要送往西医院救治。】
【余再三劝阻，言明此刻移动，最易引动风邪，凶险万分。然其父不听，反斥余为庸医，抱其女，夺门而去。】
爷爷的笔迹，到这里，出现了颤抖，一个墨点晕染开来。
【是夜，闻噩耗。患儿于送医途中，再次抽搐，窒息而亡。】
【次日，其父纠众上门，口称余为杀人凶手，毁我牌匾，辱我门楣。】
【余心悲痛，非为己身之冤，实为患儿之枉死，更为世人之愚昧。】
【医者，能治病，难治心。】
【此事，当引以为戒。】
病案的最后，还附着一张小小的化验单，用胶水粘在纸上。
上面，是那个女孩林小娟的名字。
化验单上，一个指标，被爷爷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血铅：严重超标。】
许阳的脑中，有什么东西爆开了。
他全明白了。
那个女孩，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高烧。
她是慢性铅中毒！
铅中毒，会引起严重的神经系统症状，其中就包括高热和惊厥！
爷爷的诊断和治疗，完全没有错！
开窍醒神，泄热保津，是当时唯一能保住她性命的正确方法！
真正害死她的，是她父亲的无知和偏执！
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强行中断了治疗，才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许阳拿起那份法院判决书。
上面的判词，清晰地写着：【经法医鉴定及专家组论证，患儿林小娟之死，系因其自身慢性重度铅中毒，导致多脏器功能衰竭，与许长林医师的针灸治疗，无直接因果关系。】
【判决：许长林无罪。】
真相，大白。
可这个真相，却被尘封了二十多年。
爷爷选择了沉默，将这份清白与那份为人医者的心痛，一同锁进了这个铁盒。
而刘国栋，却将这段被扭曲的往事，重新挖了出来，变成了一把最恶毒的，射向许阳的毒箭。
许阳握着那些泛黄的纸张。
他胸中充斥着怒火。
他可以容忍别人质疑他的医术。
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如此卑劣地，去玷污他爷爷一生坚守的医德与清白！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秦诗雅的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过于平静。
“准备一下。”
“我们，要开一场记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