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题的论述，笔锋收束，干净利落。
当终考的铃声响彻整个校园，许阳缓缓放下了笔。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将那份答卷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推演。
确认无误后，他才将那份承载了一个月心血的试卷，整齐地放在桌角。
周围是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是考生们如释重负的巨大喘息，是压抑许久后的窃窃私语。
这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许阳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考场之外，人潮汹涌。
无数翘首以盼的面孔，在寻找着自己的亲人与希望。
许阳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身影。
秦诗雅静静地靠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气质清冷。
她就像喧嚣闹市里的一座孤寂雪山，自成一片风景。
看到许阳，她举起手，轻轻挥了挥，浅浅的微笑着。
许阳走过去。
一瓶水递到他面前，瓶盖已被拧开，温度是恰到好处的微热。
“辛苦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轻易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
“还好。”
许阳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那股从考场中带出的无形燥热，被温润的水流缓缓抚平。
秦诗雅发动了车子，没有多问一句关于考试内容的话。
“看你的表情，数据处理应该很顺利。”她看着前方路况，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
“核心算法没问题，部分模块需要后续迭代。”许阳靠在椅背上，也用她能听懂的方式回应。
车子平稳地驶回清河路。
离诊所还有一段距离，一股霸道的香气就已穿透车窗，钻入鼻腔。
是酱油与冰糖在滚油中相遇，被岁月熬煮出的浓郁肉香。
许阳推门下车，一眼就看见蹲在门口台阶上的赵铁柱。
他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肌肉，正拿着一把大蒲扇，对着一个小炉子卖力地扇风。
炉子上的黑铁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喜悦的泡泡。
“老板！秦总监！回来啦！”
赵铁柱看见他们，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他献宝似的，一把掀开锅盖。
“钱大爷亲自下厨做的红烧肉！俺闻着味儿就干了两碗饭！”
许阳走进诊所，钱不容正系着围裙，从后厨端出最后一盘翠绿的青菜。
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回来了？洗手吃饭。”
桌上，四菜一汤，油光锃亮。
红烧肉炖得入口即化，土豆吸满了汤汁，软糯香甜。
简单，却有种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的暖意。
“来来来，都坐！”赵铁柱已经殷勤地为每个人盛好了饭。
“小子，”钱不容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进许阳碗里，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伤寒》里太阳病篇的变证，考了几道？”
他问的不是考得好不好，而是考得深不深。
“三道，都是桂枝汤的加减化裁。”许阳扒拉了一口米饭，含糊地应着。
钱不容没再说话，只是又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土豆。
“那指定没问题！”赵铁柱在一旁拍着胸脯，满脸崇拜，“老板你这脑子，比俺们工地上那最精密的图纸还厉害！考个试还不是杀鸡用牛刀！”
秦诗雅没加入他们的对话。
她只是安静地吃着，然后将那碗番茄蛋花汤，不着痕迹地往许阳跟前推了推。
“这一个月，体脂率至少下降了三个百分点，蛋白质和维生素的摄入需要加强。”
一顿饭，吃得热气腾腾。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和各自用不同方式表达的关切。
许阳看着眼前的三张脸，心里某个地方，被一种滚烫的情绪涨得满满当当。
饭后，赵铁柱抢着收拾碗筷。
钱不容泡了壶解腻的普洱，茶香袅袅。
“阳阳，”老人呷了口茶，开了口，“你考完，诊所这边……”
他话未说完，秦诗雅便接过了话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专业。
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打开了随身的平板电脑，递到许阳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数据分析界面。
“这是近三天的数据，”秦诗雅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呈九十度攀升的红色曲线，“公众号后台的咨询与预约请求，积压了九百七十四条。”
“预约系统，我依旧每天按时放出三十个号。结果是，每天早上八点，不到一秒，所有号源被清空。”
她划动屏幕，调出另一个界面，那是一个网络论坛的截图，标题触目惊心。
——《黄牛代挂，许氏诊所一个号炒到三千！是医者仁心，还是饥饿营销？》
许阳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考完试那点轻松，瞬间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所取代。
自己不能再休息了。
“钱大爷，秦总监，铁柱大哥。”许阳站起身，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一个月，辛苦大家了。”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决定——”
“明天开始，诊所恢复全天看诊。”
“啊？老板，你不多歇两天？”刚洗完碗的赵铁柱，一脸错愕。
“不了。”
许阳摇了摇头，他走到窗边，望向沉沉的夜色。
老街的灯火，星星点点。
在那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无数正在被病痛折磨、在黑暗中等待天亮的人。
他缓缓转身，看着秦诗雅，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与坚定。
“病人，等不了。”
“秦总监，明天，号全部放开。”
“能挂多少，就挂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