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阳起了个大早。
秦雅诗的到来,像一颗定心丸,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安稳。
这位雷厉风行的行政总监,仅用一晚,便让混乱的诊所脱胎换骨。
一套细致到令人咋舌的规章制度,从预约流程到库房盘点,甚至细化到赵铁柱每日拖地的消毒水配比,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钱不容拿着那份文件,虽一言不发,但眼角的皱纹里,却藏不住笑意。
赵铁柱更是将那本《安保及后勤工作手册》奉为圭臬,一大早便开始严格操练,连擦拭玻璃的动作,都透出几分标准化的严谨。
许阳将诊所交给他(她)们,再无挂碍。
他换了身干净的便服,背上双肩包,坐上了前往大学城的公交车。
那模样,与寻常返校的学生,并无二致。
锦城医科大。
数月未归,再次踏足此地,许阳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上次离开,他心中满是对前路的迷茫与对家庭的无奈。
而今,风雨虽未停歇,他心中却已立起一根清晰的脊梁。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清楚自己要往何处去。
公交车在熟悉的站台缓缓停靠。
许阳走下车,望着那座刻着“鹏城医科大学”的巍峨校门,心中别有滋味。
他没有急着去行政楼,而是在阔别已久的校园里,信步慢行。
夏日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梧桐树叶,在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毕业季喧嚣散尽后的宁静。
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学弟学妹与他擦肩而过,脸上写满青涩与憧憬。
许阳看着他们,便想起了数月前的自己。
他沿着记忆,走到了西医临床学院的教学楼下。
楼前的布告栏上,依旧贴着上一届优秀毕业生的风采展示。
他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看见了自己那张略显稚气的免冠照。
照片下,一行小字清晰依旧:
【许阳,临床医学20xx届本科毕业生,以全系专业课第一的成绩,签约市第一人民医院。】
许阳看着照片里那个眼神清澈、前途无量的自己,感慨万分。
倘若当初,他没有折返回家,而是顺理成章地去了市医院。
现在的自己,大概正淹没在浩如烟海的病历里,跟在带教老师身后,为了一个主治医师的职称,熬干心血。
那样的生活,安稳,光鲜,看得见尽头。
可不知为何,他此刻,心中竟无半分羡慕。
他想起前段,那个被胃病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老太太,喝下他开的半夏泻心汤后,说出“我饿了”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那种将一个生命从悬崖边拉回来的分量与灼热。
是任何荣誉与头衔,都无法给予的。
“许阳?”
一个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许阳回身,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的大学辅导员,刘老师。
“刘老师,好久不见。”许阳微笑着打招呼。
“还真是你小子!”刘老师见到他,先是惊喜,而后眉头便皱了起来,“毕业了还回来做什么?听说你……没去市医院?”
“嗯,家里有点事,回老家了。”许阳看着刘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回老家了?”刘老师的音量高了几分,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糊涂!你怎么这么糊涂!”
“以你的天赋和成绩,留在省城,不出五年,必然是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名额,是多少人打破头都争不到的!”
刘老师是真的为他感到可惜。
许阳,是他带过最出色的一届学生里,最耀眼的那一个。
他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老师,我想走的路,和别人不太一样。”许阳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陈述。
他总不能说,自己回去继承了一家贴小广告的诊所,结果一不小心,成了别人口中的“小神医”。
“唉,你呀你!”刘老师重重叹了口气,也知多说无益。
“那你这次回来是?”
“我想去教务处开一份成绩单,还有选修课的学时证明。”
“开这些做什么?你还想考研?”刘老师眼中又燃起希望。
“个人原因。”
在刘老师的带领下,许阳顺利进入了行政楼。
负责学籍管理的张老师对许阳印象深刻,一番闲聊后,很快便从打印机里,取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成绩单。
“学时证明要去学院的档案室单独申请,我给你开个条子。”
许阳谢过两位老师,独自走向临床学院的档案室。
档案室位于一楼最偏僻的角落,光线晦暗,空气中飘浮着纸张陈旧的味道。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戴着老花镜,在一堆积满灰尘的旧文件中,慢条斯理地翻找着什么。
许阳说明来意,递上字条。
老先生扶了扶眼镜,接过字条看了一眼,慢悠悠地从一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柜里,抽出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上,写着“20xx届临床一班”的字样。
他打开档案袋,从里面一页页地翻动着。
“许阳……许阳……”
老先生的指尖在一份份档案上滑过,口中喃喃自语。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抽出其中一份,又对照着条子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许阳。
他没有说找到了,也没有说没找到。
而是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孩子,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叫许长林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