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天未亮，宫中已忙碌起来。
御花园的梅林正值盛放，红梅如霞，白梅似雪，绿萼梅点缀其间，暗香浮动。揽月阁临水而建，三面临窗，此刻已布置得奢华典雅：金丝楠木桌椅铺着明黄锦缎，银质烛台上点着龙涎香烛，每张案几都摆着应景的梅花插瓶。
沈清寅时便起身，最后一次检查药膳食材。十二道菜已准备妥当，分装在特制的暖笼中保温。御膳房的太监宫女在她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搬运、摆盘。张太医带着两名太医在一旁监督，神色严肃。
“沈姑娘，”张太医忽然开口，“今日宴上，若有任何异常，切记不可擅自行动，须先禀报老夫。”
“民女明白。”
辰时初，第一批客人到了。宗室女眷们穿着华丽的朝服，珠翠环绕，笑语盈盈地步入揽月阁。安平县主扶着祖母——那位在慈云庵见过的老夫人——也来了。老夫人见到沈清辞，微微颔首，目光中有关切。
紧接着，几位妃嫔簇拥着太后驾到。太后年过六旬，精神矍铄，被安阳郡主亲自搀扶着。安阳郡主今日穿着正红绣金凤宫装，头戴九尾凤冠，美艳不可方物，只是眼底有一抹掩不住的阴郁。
“太后娘娘千岁。”众人跪拜。
“平身吧。”太后笑容和蔼，“今日赏梅，不必拘礼。听说皇后特意请了位药膳师傅，准备了养生的席面？”
皇后起身：“回母后，正是。这位沈姑娘精通药膳，儿臣想着冬日进补正当时，便让她准备了十二道药膳，请母后品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清辞身上。她从容上前，跪拜行礼：“民女沈清辞，拜见太后娘娘，各位娘娘。”
太后打量她：“抬起头来嗯，模样倒是周正。听说你是沈婉娘的后人？”
“回太后，沈婉娘是民女姑祖母。”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很快恢复如常：“既是故人之后，今日好好表现。若做得好，本宫有赏。”
“谢太后。”
安阳郡主忽然笑道：“太后有所不知，这位沈姑娘可不简单。她在民间开的药膳铺子，连皇上都夸过呢。”话锋一转，“只是本宫听说，永宁侯世子萧珩前日越狱，至今下落不明。而沈姑娘进京后，似乎与韩掌柜往来密切——韩掌柜的私宅，昨日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呢。”
这话一出，满场皆静。永宁侯世子越狱是重罪，若沈清辞牵扯其中
皇后神色不变：“郡主说笑了。沈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准备宴席，寸步未离御药房，如何得知宫外之事？王公公，是不是？”
王公公连忙躬身：“回娘娘，沈姑娘确实一直在御药房，老奴可以作证。
安阳郡主冷笑：“是吗？那可能是本宫听错了。不过”她目光扫过沈清辞，“宴席之上，还是小心些好。若是吃出什么问题，可就说不清了。”
话里藏针，威胁之意明显。
巳时正，皇上驾到。
明黄色龙袍，玉带金冠，四十许年纪，面容威严，眼神锐利。众人山呼万岁。皇上入座主位，目光扫过席面：“皇后有心了。这些药膳，看着倒别致。”
沈清辞亲自介绍：“启禀皇上，今日十二道药膳，皆按冬令养藏之理配伍。如这道‘梅花映雪羹’，以白梅花瓣、雪蛤、冰糖炖制，润肺养颜；‘暖玉生香汤’温经补血，最适合女子冬日饮用”
她语速平稳，讲解清晰，连食材功效都说得明白。皇上听了点头：“不错。太医院张院判何在？”
张太医出列：“臣在。”
“这些药膳，可查验过了？”
“回皇上，臣已逐一查验，食材配伍皆合规制，无毒无害。”
“那就开席吧。”
宴席开始。宫娥们如蝴蝶般穿梭上菜。每道菜都精致可口，很快赢得赞誉。安平县主尝了“梅花映雪羹”，对祖母低声道：“确实比宫里的甜汤清爽。”老夫人微笑点头。
安阳郡主却吃得很少，眼神不时瞟向沈清辞，又看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
第五道菜“松鹤延年糕”上桌时，变故突生！
坐在末席的一位年轻公子忽然捂住肚子，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痛好痛”话未说完，“噗”地吐出一口黑血！
“显儿！”他身旁的妇人惊叫——是康亲王妃！这位吐血的公子，竟是已故康亲王唯一的孙子，萧显！
全场大乱！
“太医！快传太医！”皇上拍案而起。
张太医等人急忙上前。萧显已昏迷，面色发青，呼吸微弱，显然是中毒之兆！
“是那糕点！”康亲王妃指着桌上咬了一口的“松鹤延年糕”，“显儿只吃了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沈清辞！
安阳郡主霍然起身，厉声道：“沈清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前下毒！”她转向皇上，“皇上！此女是沈婉娘后人，定是为当年沈家冤案报复！萧显是康亲王一脉，她这是要毒害宗室啊！”
皇后脸色发白：“郡主慎言！事情尚未查清”
“还要怎么查？”安阳郡主冷笑，“张院判，你验！那糕点里有什么！”
张太医颤抖着手，取银针验毒。银针插入糕点，瞬间变黑！
“有有毒！”张太医声音发颤，“是是断肠草！”
断肠草！剧毒！
“沈清辞！”皇上震怒，“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清辞跪地，却挺直脊背：“皇上明鉴！民女的糕点绝不可能有毒！每一道食材都经太医院查验，制作过程有御膳房太监宫女全程监督，民女如何下毒？”
“还敢狡辩！”安阳郡主一挥手，“带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御膳房小太监进来。小太监浑身发抖，噗通跪地：“皇上饶命！是是沈姑娘让奴才在糕点里加东西的她说说是能让糕点更香甜”
“你胡说！”沈清辞盯着他，“我从未见过你！”
“够了！”皇上怒喝，“将沈清辞押下去，交由刑部审问！”
侍卫上前。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太后忽然开口：“慢着。”
众人看向太后。太后缓缓起身，走到萧显身边，看了一眼，又看向那盘糕点：“这糕点，哀家也吃了。”
所有人都愣了。太后确实吃了半块“松鹤延年糕”！
“哀家无事。”太后看向沈清辞，“若糕点真有毒，哀家为何无事？”
安阳郡主脸色一变：“或许或许是太后只吃了半块，毒性未发”
“那哀家现在应该觉得不适才对。”太后目光如炬，“可是哀家毫无感觉。”她看向张太医，“张院判，你再验一次——验哀家吃剩的这半块。”
张太医连忙验太后盘中那半块糕点。银针插入，没有变黑！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太医愕然。
沈清辞心中一动：“民女明白了！毒不是下在糕点里，是下在萧公子用的餐具上！或者说——”她看向萧显面前的盘子，“是有人趁萧公子不注意，在他那份糕点里投毒！”
“荒谬！”安阳郡主喝道，“众目睽睽，谁能投毒？！”
“若是贴身伺候的人呢？”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萧执扶着萧珩，缓缓走入揽月阁！两人都穿着干净的布衣，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
“萧珩？！”皇上愕然，“你不是在天牢吗？！”
萧珩跪地：“臣有罪，越狱出逃。但臣有不得不逃的理由——有人要在天牢中毒杀臣，嫁祸沈姑娘！”
“你胡说什么！”安阳郡主厉声道，“皇上，萧珩越狱已是重罪，如今还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宫宴，该当何罪！”
“郡主何必着急。”萧执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皇上，民妇有一物，想请皇上过目。”
他从怀中取出那对龙凤玉佩，双手奉上。
太后看到玉佩，瞳孔骤缩：“这是康亲王的玉佩！”
“正是。”萧执道，“这对玉佩，原是康亲王与沈婉娘的信物。四十年前，康亲王与沈婉娘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但安阳郡主为巩固陆家地位，欲嫁与康亲王，便设计陷害沈婉娘，更毒害当时有孕的贵妃，嫁祸沈婉娘，导致沈家满门抄斩。”
“你你血口喷人！”安阳郡主声音发颤。
“血口喷人？”萧执冷笑，“郡主可还记得，当年为贵妃诊出喜脉的刘太医，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个为你配置‘寒蝉翼’毒粉的江湖术士，如今何在？”他看向皇上，“皇上若不信，可传太医院院史——他当年只是个小药童，亲眼看见安阳郡主的人将毒粉交给刘太医！”
皇上脸色铁青：“传！”
很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被带来，正是太医院院史。他跪地，颤声道：“老臣老臣有罪当年安阳郡主以老臣家人性命要挟，命老臣在沈婉娘药箱中藏入寒蝉翼毒粉老臣这些年，日夜难安啊！”
真相开始浮出水面。
安阳郡主连连后退：“不不是这样的皇上，他们诬陷臣妇！”
“那这对玉佩如何解释？”太后声音冰冷，“哀家记得，康亲王临终前，曾说他有一对龙凤玉佩，给了心爱之人。后来玉佩失踪，原来是在你手中！”
“是是沈婉娘偷的！”安阳郡主做最后挣扎。
“偷？”沈清辞起身，从怀中取出沈婉娘的手札，“这是姑祖母的手札，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安阳郡主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设局陷害！还有——”她看向萧显，“这位萧公子，根本不是康亲王孙子！”
“什么？！”全场哗然。
萧显此刻已悠悠转醒，闻言脸色惨白。
沈清辞走到他面前：“萧公子，你中的毒，是断肠草没错。但剂量控制得极好，只会让你吐血昏迷，不会致死。因为下毒的人，需要你活着指证我。而能精准控制毒量的——只有常年用毒之人。”她看向安阳郡主，“郡主，你说是不是？”
安阳郡主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至于你的身世，”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这是当年康亲王府的接生记录。康亲王世子妃确实生下一子，但出生即夭折。而你——”她指向萧显，“是安阳郡主从民间寻来的孤儿，冒充宗室，养在康亲王府，就是为了今日栽赃陷害！”
铁证如山！
皇上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安阳郡主！好一个陆家！”他看向侍卫，“将安阳郡主拿下！陆文轩呢？给朕抓来！”
“皇上”皇后忽然开口，“陆文轩已在宫外被永宁侯府亲兵控制。萧珩世子越狱，实则是为收集陆文轩通敌卖国、陷害忠良的证据。”她递上一叠书信，“这些，是陆文轩与北蛮往来的密信，还有他贪污军饷、陷害北境斥候队的罪证。”
萧执跪地：“皇上，臣萧执，原北境斥候队队长。三年前那场败仗，是陆文轩在军粮中下药，导致全军腹泻，又诬陷臣等通敌。臣的斥候队二十三人，除臣外全部枉死！求皇上为臣等申冤！”
皇上看着那些证据，手在颤抖。良久，他缓缓道：“陆文轩安阳郡主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安阳郡主瘫倒在地，再无往日威风。
太后长叹一声，看向沈清辞：“孩子，苦了你了。沈家的冤屈今日终于得以昭雪。”
沈清辞跪地，泪如雨下：“谢太后，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四十年的冤屈，四十年的等待。
姑祖母，您看到了吗？
沈家的债，终于讨回来了。
宴席在一片混乱中结束。安阳郡主被押入天牢，陆文轩随后也被收监。萧显被证实是冒充宗室，交宗人府处置。萧珩戴罪立功，皇上赦免其越狱之罪，命他暂代永宁侯之职，整顿北境军务。
而沈清辞
“沈清辞听旨。”皇上开口，“你为沈家申冤，揭露奸佞，有功于社稷。朕封你为‘御前药膳司正’，正六品，专司宫中药膳调理。另赐沈家平反，追封沈婉娘为正五品宜人，重修沈家祖坟。”
“民女谢主隆恩。”沈清辞叩首。
走出揽月阁时，梅香依旧。
萧执等在梅树下，见她出来，微微一笑。
“萧大哥”沈清辞快步上前，“你的伤”
“无碍。”萧执握住她的手，“清辞，沈家的债讨回来了。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沈清辞望向远处宫墙外的天空，轻声道：“我想开一家真正的药膳楼，不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更要让寻常百姓也能吃上养生药膳。还想开女子学堂，教她们识字、算账、手艺”她转头看他，“萧大哥，你愿意帮我吗？”
萧执笑了，笑容温暖如阳：“我愿意。”
两人并肩而立，梅瓣落在肩头。
远处，皇后扶着太后，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一笑。
“沈婉娘若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太后点头：“是啊。这宫里的梅花，今年开得格外好。”
阳光破云而出，照在晶莹的雪地上，也照在所有人脸上。
寒冬终将过去。
而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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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京城沈记药膳楼盛大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