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山谷，名不虚传。
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凿，几乎垂直。谷底雾气蒸腾——不是寻常水汽，而是温泉散发的硫磺味白雾，混合着某种腐殖质的甜腥气。积雪在这里消融，露出黑褐色的嶙峋怪石，石缝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巴图用皮绳将沈清辞和自己拴在一起，间距五步。“跟着我的脚印，一步不能错。”他声音压得极低，“这雾气有毒，吸多了会产生幻觉。看见什么都别信，听见什么都别应。”
沈清辞点头，取出两块浸了药汁的布巾，一块自己捂住口鼻，一块递给巴图。“薄荷、冰片、雄黄，能解毒提神。”
巴图接过嗅了嗅，眼神微讶：“你懂医？”
“略通。”沈清辞不敢多说，目光已在搜寻火绒草的踪迹。
火绒草喜热畏光，必生在温泉旁又背阴处。秘录记载：“叶如火焰，茎若珊瑚，根扎沸泉三尺内，日出即萎，须霜降后、日出前采。”
现在正是霜降后，时辰离日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两人沿着温泉边缘小心移动。水温极高，咕嘟冒着气泡，有些地方甚至翻滚如沸。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十步。沈清辞忽然脚下一滑，险些跌进温泉——是块松动的石板！
巴图一把拽住绳索：“小心！”
话音未落，四周雾气中忽然传来诡异的声响。像是女子在哭，又像是婴儿在笑，缥缈不定，从四面八方涌来。
“别听！”巴图低喝，但已晚了一步。
沈清辞眼前景物开始扭曲。雾气中浮现出人影——是母亲！穿着她记忆中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朝她招手：“清辞来到娘这儿来”
“娘”她恍惚迈步。
“醒醒！”巴图猛拽绳索，同时用弓弦在她手臂上狠狠一弹！
剧痛让她神智一清。幻象消失，但前方温泉中，赫然漂着一具浮尸！穿着雪狼帮的皮袄，面色青紫，双目圆睁。
“是毒瘴。”巴图面色凝重，“这温泉里涌出的气体，混合了山谷里某种植物腐烂的味道，成了致幻的毒雾。雪狼帮的人恐怕已经来过了。”
沈清辞心头一紧：“他们也在找火绒草？”
“火绒草能解百毒，尤其是北境特有的‘冰蛛毒’——雪狼帮常用这种毒涂抹兵器，他们自己偶尔也会误伤，需要火绒草解毒。”巴图握紧弓，“看来不止我们在找。”
正说着，前方雾气中忽然亮起几点幽绿的光——是眼睛！七八头灰狼从岩石后缓缓走出，体型比寻常野狼大一圈，毛色灰白，龇着森白獠牙，涎水滴在石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雪原狼！口水有毒！”巴图张弓，“它们被毒雾影响了，狂躁嗜血！”
头狼低吼，狼群猛扑而来！
巴图连发三箭，箭无虚发，三头狼哀嚎倒地。但剩下的五头已近在咫尺！沈清辞抽出短剑，剑身上早已涂抹了特制的驱兽药粉——雄黄、硫磺、狼毒草汁混合，气味刺鼻。
一头狼扑向她面门！她侧身躲过，短剑划过狼腹！药粉沾上伤口，那狼竟发出凄厉惨叫，翻滚着跌进温泉，瞬间被沸水吞噬！
其余狼群被这惨状震慑，攻势稍缓。巴图趁机又射杀两头。最后三头狼呜咽着退入雾气。
“快走！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巴图拉起沈清辞，朝着温泉最深处奔去。
越往深处，温度越高。雾气几乎凝成实质，呼吸都变得困难。沈清辞的药巾已经失效，她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再次出现幻象——这次是萧执，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朝她伸出手：“清辞救我”
“萧大哥”她踉跄前行。
“坚持住！”巴图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火绒草！”
前方三丈处，温泉边一块背阴的巨石下，几簇火红色的植物在雾气中摇曳。叶片狭长如火焰，茎干晶莹如红珊瑚，正是火绒草！而且不止一株，有五六簇！
但巨石上，盘踞着一条手腕粗的白色怪蛇！蛇身近乎透明，能看见体内缓缓流动的淡蓝色血液，头顶有个肉冠，正一鼓一鼓地搏动。
“冰冠蛇！”巴图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的毒，能让人血液冻结！它守着火绒草——火绒草是解它蛇毒的唯一天敌。”
蛇已察觉到入侵者，昂起头，口中信子吞吐，发出“嘶嘶”声。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冰冠蛇秘录中有记载：“性寒，畏热，尤畏硫磺烟气。”
硫磺！温泉边到处是硫磺结晶！
“巴图大哥，掩护我！”她抓起药篓，从底层掏出一包药粉——这是她备用的“爆炎散”，本是用来生火，主要成分是硫磺、硝石和助燃草药。
她撕开纸包，将药粉撒向温泉！药粉遇高温雾气，瞬间“嗤”地燃起一片淡蓝色火焰！硫磺燃烧的刺鼻浓烟升腾！
冰冠蛇果然惊恐后退，但只退了几步，又凶性大发，竟朝着沈清辞扑来！
“咻！”
巴图的箭射中蛇身！但蛇鳞坚硬，箭矢只入肉三分！冰冠蛇吃痛，转头扑向巴图！
机会！沈清辞冲向火绒草！但她没看到，巨石阴影里还藏着第二条蛇，体型稍小，悄无声息地弹起，直咬她脚踝！
“小心！”巴图想救，却被大蛇缠住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辞腰间的青鸾簪忽然脱落，“叮”地一声落在石上。簪头的青玉竟在雾气中泛起微光！那小蛇仿佛受到惊吓，动作一滞。
就这一滞的工夫，沈清辞已拔出短剑，一剑斩断蛇头！蛇血喷出，竟是冰蓝色的，落在石上凝结成霜。
她顾不上惊异，快速采挖火绒草。须连根带土，保持完整。她动作飞快，挖出三株最肥硕的，用油纸小心包好，塞进怀中贴身收藏。
“得手了！走！”
巴图已挣脱大蛇，两人原路狂奔。身后传来冰冠蛇愤怒的嘶鸣，但似乎忌惮硫磺烟气，没有追来。
冲出毒雾范围时，天色已蒙蒙亮。沈清辞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谷深处雾气翻涌，隐约有更多幽绿的眼睛亮起
“快！日出前必须出谷！”巴图拽着她飞奔。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谷口时，前方雪坡上，忽然站起十几个人影——雪狼帮！为首的正是独眼狼！
“就知道你们会来这儿。”独眼狼狞笑，手中弯刀映着雪光，“把火绒草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巴图将沈清辞护在身后，缓缓张弓：“独眼狼，三年前的账，今天该清了。”
“就凭你？”独眼狼一挥手，“杀！”
十几名匪徒蜂拥而上！
巴图箭如连珠，瞬间射倒三人。但匪徒太多，眨眼已冲到近前！沈清辞撒出最后一把迷目散，又有两个匪徒捂眼惨叫。
但还有七八个！刀光已至面门！
突然——
“轰隆隆！”
山顶积雪崩落！雪崩了！
巨大的雪浪如白色巨龙，朝着谷口倾泻而下！所有人脸色大变！
“跑！”巴图拉起沈清辞，朝着侧面一处岩缝狂奔！
雪狼帮匪徒也想逃，但雪崩速度太快，瞬间吞噬了落在最后的几人！惨叫声被雪浪淹没。
岩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沈清辞和巴图刚挤进去，雪浪已轰然涌过！洞口被积雪封死大半，只剩上方一道缝隙透进微光。
黑暗中，两人剧烈喘息。
“他们全死了？”沈清辞心有余悸。
“独眼狼可能逃了，他熟悉地形。”巴图摸索着岩壁，“这岩缝应该通向山腰，能出去。”
沈清辞却忽然捂住胸口——怀中的火绒草在发热！不是错觉，是真的在发烫！隔着油纸和衣料，都能感觉到那股温热。
秘录记载：火绒草离土后，若遇生死危机，会释放药性自保。这说明萧执的情况更危急了！
“必须尽快回去！”她咬牙，开始用短剑凿雪。
同一时刻，黑石寨。
洞窟内，气氛紧张到极致。
独眼狼果然逃回来了，还带来了剩余的全部手下，二十多人将洞口围得水泄不通。他自己则带了三名心腹闯进洞内，刀尖指着乌尔和卓雅。
“老头，再不让开，先杀这丫头！”独眼狼的刀架在卓雅脖子上。
乌尔目眦欲裂，但不敢妄动。
炕上，萧执竟撑着坐了起来！他面色惨白如纸，左胸伤口因动作撕裂，鲜血渗出绷带，但眼神锐利如刀。
“放了她。”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哟，还能动？”独眼狼咧嘴，“听说你是南边来的军官？正好，抓了你，卖给北蛮子，能换一百匹好马！”
严七握紧刀柄，挡在炕前：“想过我这关。”
“就凭你一个伤兵？”独眼狼嗤笑，“弟兄们，上！”
三名匪徒扑向严七！严七以一敌三，刀光翻飞，但左臂伤口崩裂，动作渐慢。一个匪徒趁机一刀砍向他后背！
“锵！”
萧执竟从炕上跃起，用不知何时藏在手中的半截箭矢，精准刺入那匪徒咽喉！血喷了他一脸。
但他自己也踉跄倒地，伤口血如泉涌。
“萧大哥！”严七想救，却被另外两个匪徒缠住。
独眼狼见机，一刀砍向萧执头颅！
就在此时，洞口忽然传来惨叫！
一支羽箭从洞外射入，贯穿一名匪徒胸口！紧接着，巴图的身影冲入洞窟，手中弯刀如雪，瞬间斩翻两人！
沈清辞紧随其后，手中短剑直刺独眼狼后心！
独眼狼慌忙回身格挡，但沈清辞这一剑是虚招——她真正撒出的，是一把金疮药粉！药粉混了她特制的辣椒末，独眼狼顿时眼睛刺痛，视线模糊！
“就是现在！”巴图怒吼，弯刀劈下！
独眼狼勉强举刀格挡，却被巴图震得虎口崩裂！沈清辞趁机一剑刺入他肋下！
独眼狼惨叫倒地，巴图补上一刀，结果了他。
洞外匪徒见首领毙命，顿时溃散，被严七和乌尔追杀。
洞内，沈清辞扑到萧执身边。他已经昏迷，气息微弱，胸前绷带已被鲜血浸透。
“火绒草！快！”她嘶声喊道。
卓雅递过石臼。沈清辞取出火绒草——三株草药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红光，温热如炭。她小心摘下一片叶片，放入臼中捣碎，又加入自己带的黄芩粉、三七粉，用温水调成糊状。
解开萧执的绷带，伤口溃烂触目惊心。她用煮过的布巾清理脓血，然后将火绒草药膏厚厚敷上。
奇迹发生了。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热铁入水。溃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恶化，边缘开始结出一层淡红色的薄膜。萧执滚烫的体温，竟在缓缓下降！
“有效！真的有效！”卓雅惊喜道。
沈清辞却不敢松懈。她快速写下药方：“火绒草一片煎水，每两个时辰喂一次。黄芩、金银花、连翘各三钱，煮水清洗伤口。另外”她看向巴图，“巴图大哥，能否找到新鲜的鹿血？要母鹿的，温补气血。”
“交给我。”巴图转身出洞。
沈清辞握住萧执冰凉的手，将脸颊贴上去。
“萧大哥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窗外，风雪渐息。
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云层，照进洞窟。
照在萧执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
也照在沈清辞疲惫却坚定的眼中。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遥远的京城，一封密信正飞马送出。
信上只有一行字：
“北境事败，沈氏女得火绒草。此女不除，必成大患。”
落款，是一个娟秀的“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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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萧执伤情好转，众人南下归程。途中遭遇神秘商队，领头人竟与沈婉娘有旧。京城赏梅宴日期逼近，苏芸接到恐吓信后神秘失踪！安阳县主突然到访县城药铺，带来更惊人的邀请——入宫面圣？沈清辞的身世之谜，即将在宫廷揭开第一层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