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轩被押入死牢的第七日,县令府送来了三份厚礼。
第一份是给沈清辞的:白银五百两,锦缎十匹,还有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妙手仁心”四个大字,落款是县令亲笔。
第二份是给萧执的:良田五十亩的地契,就在青石镇后山脚下,与沈清辞的药圃相邻。
第三份是给所有人的——县令在府中设宴,答谢此次护佑妻儿的众人。
宴席设在县令府花园。秋阳正好,丹桂飘香。秦先生带着几个得意门生来了,严七包扎着伤口也来了,苏芸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襦裙,连沈春桃都被请来,坐在最末席,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夫人身体尚未痊愈,但坚持要亲自出席。她抱着裹在杏黄襁褓里的小公子,面色虽苍白,眼底却有光。孩子取名叫“景明”,取“景星庆云,明德惟馨”之意,是秦先生给起的。
“此次若非诸位,”县令举杯,声音有些哽咽,“我妻儿性命难保,这县衙也要落入奸人之手。本官在此,敬诸位一杯!”
众人举杯共饮。
秦先生捋须道:“罗文轩罪证确凿,已押送府城,不日将上报刑部。只是”他看向萧执,“萧壮士的军粮案,牵连甚广,恐怕”
萧执放下酒杯:“学生明白。陆文轩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单凭这些证据,未必能扳倒他。但至少,可以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未必。”苏芸忽然开口。她今日格外沉静,“陆文轩此人,睚眦必报。罗文轩是他堂姐之子,又为他做了不少脏事。如今折在咱们手里,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席间一时寂静。
沈清辞轻轻握住萧执的手。他的手已经暖和了许多,伤势在孙老大夫的调理下日渐好转。
“兵来将挡。”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咱们既然开了这个头,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县令点头:“沈姑娘说得是。本官已修书给恩师——他老人家如今在都察院任职。军粮案的证据,我会通过秘密渠道递上去。至于沈姑娘的家世”他看向沈清辞,“秦先生查过了,四十年前沈家冤案,卷宗至今封存在刑部档案库。若要翻案,需得机缘。”
机缘沈清辞垂眸。她知道急不得。沈家冤案牵扯宫廷秘闻,比军粮案更棘手。
“眼下最要紧的,”夫人温声开口,“是先把日子过好。清辞,你的药膳铺,何时开张?”
“十日后,九月初八,是个吉日。”沈清辞道,“铺子已经修缮完毕,正在培训人手。”
“好。”夫人笑了,“那日我虽不能亲至,但会让严嬷嬷送贺礼去。另外——”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递给沈清辞,“这个你戴着。见镯如见我,往后在县城里,无人敢为难你。”
玉镯温润,触手生温。沈清辞知道这份礼太重,但看着夫人真诚的眼,还是收下了:“谢夫人。”
宴席持续到午后。秦先生和县令去书房密谈,严七带着几个学子在花园比划拳脚,苏芸陪着夫人逗弄小景明,沈春桃怯生生地帮着丫鬟们添茶倒水。
沈清辞推着萧执的轮椅(他腿伤未愈,暂时不能久站),在花园小径上慢慢走着。
桂花簌簌落下,洒了两人一身。
“萧大哥,”沈清辞忽然问,“那日你掉进护城河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执沉默片刻:“是严七。他一直暗中跟着我,见我中箭落水,跳下去把我捞了上来。我们在下游芦苇丛里躲了一夜,直到县令回城。”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伤势太重,昏迷了两天。”萧执转头看她,目光深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严七去找你。他说你在县令府救人我很怕。”
怕来不及,怕再见不到。
沈清辞蹲下身,与他平视:“萧大哥,你答应过要回来的。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
“好。”萧执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桂花,“以后不会了。
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战场留下的疤痕,那些岁月刻下的风霜,在此刻都柔和下来。
“清辞,”他忽然道,“等铺子开张后,我想去一趟北境。”
沈清辞心头一紧:“去找当年的人证?”
“嗯。严七打听到,当年负责验粮的军需官还活着,被贬到北境一个小镇。若能找到他,军粮案的证据链就完整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萧执摇头,“北境苦寒,路途遥远,且陆文轩的人肯定在盯着。你留在县城,把铺子经营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沈清辞还想说什么,萧执握住她的手:“清辞,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得稳扎稳打。你有你的路要走——沈家的药膳,不该只困在这小县城里。”
他的话,说进了她心里。
是啊,沈家秘录在她手中,那些失传的药膳方子,那些沉淀了世代智慧的医食之道,不该被埋没。
“那你要答应我,”她认真道,“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两人相视而笑。桂香愈浓。
十日后,九月初八,北街“沈记药膳铺”正式开张。
鞭炮声响彻整条街。匾额是秦先生亲题,黑底金字,笔力遒劲。门口摆满了贺礼——县令府的、松鹤书院的、济世堂的、百味楼苏婉派人送来的甚至慈云庵的静慧师太都托人捎来一盆开得正好的金菊。
沈清辞穿着苏芸特意为她裁制的新衣: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头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插着那对青鸾衔珠簪。清新雅致,又不失庄重。
苏芸作为掌柜,今日也是一身利落的靛蓝襦裙,头发用银簪绾得一丝不苟,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眉眼间尽是干练。
铺子里座无虚席。前厅四张散桌坐满了好奇的客人,两间雅室更是早就被预定——“清心”间里是几位书院的先生,“养元”间里是县里几位富商的夫人。
菜单是沈清辞精心设计的,分“四季养生”、“体质调理”、“常见小恙”三大类,每道菜都注明功效、适宜人群、禁忌。
今日的招牌菜是“秋日润燥宴”:主食是山药茯苓粥,汤品是沙参玉竹老鸭汤,主菜有百合炒鸡片、杏仁豆腐,点心是桂花山药糕,最后还有一壶免费的桑菊茶。
“这杏仁豆腐做得真好!”一位老先生赞不绝口,“滑嫩不腻,杏仁香恰到好处,咽下去喉头都润了。”
“沙参玉竹汤才妙呢。”一位夫人小声对同伴道,“我这几日总觉口干,喝了半碗,舒服多了!”
柜台后的苏芸听着这些议论,嘴角微扬。她看了眼后厨方向——沈清辞正在亲自指点两个帮厨的妇人,如何控制火候,如何把握药材用量。
一切都井然有序。
午时过后,客人渐渐少了。沈清辞正要歇口气,门外忽然传来马车声。
一辆青呢小轿停在铺前,丫鬟掀开轿帘,下来的人竟是安平县主。
她今日穿着家常的鹅黄褙子,未施粉黛,看着倒比在慈云庵时柔和几分。
“县主?”沈清辞连忙迎出。
“路过,闻着香,进来看看。”安平县主扫了眼铺子,“生意不错啊。”
“托县主的福。”沈清辞引她到雅室,“县主想用点什么?”
“就你那天给祖母做的山药茯苓粥吧。”县主坐下,目光却落在沈清辞发间的簪子上,“这簪子是青鸾衔珠?”
沈清辞心头一跳:“县主认得?”
“祖母有一对差不多的,说是当年宫中赏的。”县主端起茶盏,状似无意,“沈姑娘祖上,可是京城人?”
该来的,总会来。
沈清辞坦然道:“听长辈提过,祖上曾在京城经营药膳。后来家道中落,迁到南边。”
“是吗?”县主抬眼,“那姑娘可知道,京城最近有个传闻——说沈家还有后人活着,且得了沈家秘录,药膳手艺更胜先祖。”
沈清辞面色不变:“民女孤陋寡闻,不曾听说。”
“那就好。”县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有些东西,没有比有安全。”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粥端上来时,县主尝了一口,点头:“还是那个味道。祖母让我带句话:腊月宫中赏梅宴,她会递帖子,请你去做一席药膳。”
宫中!沈清辞手指微颤。
“别怕。”县主放下勺子,“祖母喜欢你,说你有当年沈婉娘的风骨。有她护着,没人敢在明面上动你。但是——”她压低声音,“陆文轩和安阳郡主那边,你得自己小心。他们已经注意到你了。”
意料之中。
“谢县主提醒。”
县主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沈清辞,祖母说,沈家的债,该讨。但讨债之前,得先让自己立得住。你好自为之。”
马车远去了。
沈清辞站在铺子门口,秋风吹起她的衣袂。
苏芸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清辞,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沈清辞望向北方,目光坚定,“沈记药膳,不会只开在这一家铺子。沈家的债,也不会永远埋在地下。”
她转身,看向铺子里忙碌的众人,看向柜台上那本刚刚开始记录的账册,看向后院袅袅升起的炊烟。
路还很长。
但每一步,都算数。
傍晚打烊后,沈清辞在铺子后院点了一盏灯,翻开沈家秘录。
油灯光晕染黄了纸页。那些古老的配方,那些先人的心血,在她眼前一一展开。
她提笔,在秘录末页空白处,郑重写下:
“景和四十二年秋,沈氏清辞重启家业。前路虽难,吾往矣。”
窗外,月上中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属于沈清辞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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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药铺经营渐入佳境,沈清辞研发新品筹备赏梅宴。萧执北上寻人遇险,神秘势力介入相助。苏芸京城旧识突然到访,带来惊天秘密——当年沈婉娘之死,竟与一桩皇室丑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