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头要当货郎了。
这消息在沈家村几个参与“炒米茶果冻事业”的妇人小圈子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沈石头本人则紧张得三天没睡好觉,黑眼圈堪比熊猫。
“石头啊,”何三婶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别慌!就当是去赶集卖鸡蛋!嘴甜点,腿勤点,见了大娘叫姐姐,见了姑娘叫妹妹哎不对,见了年轻姑娘可不能乱叫!”她差点把老实侄子带沟里。
沈石头抱着头蹲在地上:“三婶,我就怕怕说错话,怕卖不出去,怕”怕被人抓起来。后半句他没敢说。
沈清辞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却紧张得像要上刑场的青年,既好笑又有点愧疚。她把一个改装过的旧背篓递给他,里面分门别类装着用干净油纸包好的炒米茶和树叶包裹的果冻,还有沈清辞手写的、画着简易图案的使用说明(怕沈石头忘记怎么说)。
“石头哥,记住几点就行。”沈清辞尽量让语气轻松,“第一,别去青石县城,去邻县柳林镇,那里集市大,生面孔多。边来的新零嘴,家里娘子/妹子琢磨做的,试着卖卖。第三,价格就按咱们定的,不许降价,但买多了可以送一小包尝鲜。第四”她顿了顿,“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盘问得特别细,或者感觉不对,东西不要了,背篓一扔,直接跑,保命要紧。”
沈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重重点头:“嗯!跑!我跑得快!”
萧执在一旁默默检查了一下背篓的背带是否结实,又递给沈石头一个竹筒:“水。路上喝。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布条,“绑在腿上,万一要跑,能帮你省点力。”——其实是简易的绑腿,能一定程度提升速度和耐力,是军中常用的小技巧。
沈石头接过,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萧萧大哥”在他淳朴的认知里,这简直是过命的交情了。
萧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别开脸。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感激涕零的场面。
终于,在沈家村几位大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祝福(夹杂着何三婶“见了姑娘别瞎瞅”的叮嘱)中,沈石头背着沉重的背篓,踏上了他人生第一次“经商”之路。
柳林镇比青石县城热闹些,集市上人声鼎沸。
沈石头缩在集市角落,把背篓放在身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嘴唇动了半天,那句“南边来的新零嘴”愣是卡在喉咙里,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发不出声。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路过,瞥了他一眼:“卖啥的?哑巴了?”
沈石头一激灵,憋红了脸,终于挤出蚊子哼般的声音:“炒、炒米茶果、果冻”
“啥?果啥?”大娘没听清。
“果冻!”沈石头一闭眼,豁出去了,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旁边一个卖鸡蛋的老汉手一抖,差点摔了篮子。
大娘被他这嗓门也吓了一跳,倒是停下了脚步:“果冻?什么东西?拿出来瞧瞧。”
沈石头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打开油纸包,露出金黄的炒米茶,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树叶,露出里面颤巍巍、淡红色的果冻。
“哟,这玩意儿长得挺水灵。”大娘来了兴趣,捏起一小块果冻看了看,又闻了闻,“咋卖?”
沈石头赶紧背诵沈清辞教的价格。
大娘撇撇嘴:“贵了点儿。便宜点,我买两块给孩子尝尝。”
“不、不能便宜”沈石头牢记沈清辞的叮嘱,脖子都梗红了,“但、但您要是买五块,送、送一小包炒米茶!”
最终,大娘买了两块果冻,没得到赠送,但沈石头成功开张了!他握着几枚温热的铜钱,激动得手都在抖。
有了第一单,后面似乎顺利了些。虽然还是结结巴巴,但至少能把话说全了。炒米茶的香气和果冻新奇的模样,确实吸引了一些带着孩子或好奇的妇人。一上午下来,竟然卖掉了小半筐。
中午,沈石头蹲在墙角啃自带的干粮,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卖东西也没那么难嘛!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衫、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带着两个小厮,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公子哥一眼就盯上了沈石头背篓里所剩不多的果冻。
“咦?这是何物?晶莹剔透,倒是有趣。”公子哥用扇子指了指。
沈石头一看对方穿着,心里有点打鼓,但还是老实回答:“回公子,是果冻,零嘴。”
“果冻?名字也稀奇。给本公子来一块尝尝。”公子哥漫不经心地说。
沈石头赶紧递上一块。公子哥捏着树叶,颇为优雅地咬了一小口,咀嚼两下,眼睛微微一亮:“嗯口感滑嫩,甜而不腻,带着果香。不错!这些,本公子全要了!”
沈石头又惊又喜:“全、全要?”
“怎么?怕本公子不给钱?”公子哥挑眉,示意小厮掏钱。
“不是不是!”沈石头连忙摆手,赶紧把剩下的十几块果冻和几包炒米茶都包起来。这可是大主顾啊!
公子哥付了钱(很爽快,没还价),却没急着走,上下打量着沈石头:“看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这东西是你做的?”
沈石头心里警铃微作,想起沈清辞的叮嘱,含糊道:“是是家里人做的。”
“哦?”公子哥似笑非笑,“家里人有这般巧思?这做法,倒不像寻常乡下手段。你家住何处啊?”
沈石头额头冒汗,支吾着说不出话。
公子哥眼神渐渐变得玩味,正要再问,忽然——
“抓小偷啊!我的钱袋!”集市另一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只见一个瘦小身影抓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乱窜,朝沈石头这个方向冲来!后面一个胖大婶气喘吁吁地追着。
那小偷慌不择路,眼看要撞上公子哥,竟然把偷来的钱袋猛地朝沈石头怀里一塞!然后身子一矮,钻入旁边的人群缝隙,眨眼不见了踪影!
沈石头下意识接住飞来的钱袋,还没反应过来,那追来的胖大婶已经杀到眼前,一眼看到沈石头手里的钱袋,再看他一副“做贼心虚”(其实是吓呆)的样子,顿时柳眉倒竖,一把揪住沈石头的衣领:“好哇!原来是你这贼小子!偷老娘的钱袋!走!见官去!”
“不、不是我!是别人塞给我的!”沈石头急得百口莫辩,脸涨成了猪肝色。
那绸衫公子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随即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丝毫没有帮忙澄清的意思。
眼看沈石头就要被胖大婶和闻声赶来的几个热心群众扭送官府,一道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牵着只灰山羊、胡子拉碴、像个老农的老头挤了进来。那山羊看着有点眼熟?
老头走到胖大婶面前,不急不缓地说:“这位娘子,你抓错人咯。老朽方才看得真切,偷你钱袋的是个穿灰短打的瘦小子,得手后往那边跑了。”他指了指与小偷消失方向相反的一条巷子,“这后生,”他指指沈石头,“是被人栽赃的。你若不信,问问这位公子,他站得近,想必也看见了。”老头目光转向那绸衫公子哥。
公子哥被老头平静却莫名的目光看着,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发毛,折扇也不摇了,干咳一声:“这个本公子方才光顾着看这零嘴了,确实没太留意不过,好像是有个影子窜过去?”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倾向性已经很明显。胖大婶将信将疑,松开沈石头,夺回钱袋检查,没少钱,又看看老头笃定的样子和公子哥含糊的态度,气势弱了下来。
“哼!算你走运!”胖大婶骂骂咧咧地走了。
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散了。
沈石头惊魂未定,对着老头连连作揖:“多谢老丈!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老头摆摆手,牵着他的山羊,慢悠悠地说:“后生,出门在外,长个心眼。卖东西就卖东西,别什么人都搭话。”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绸衫公子哥,牵着羊走了。
那公子哥被老头那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也顾不上打听果冻来历了,带着小厮匆匆离开。
沈石头抱着差点空了的背篓(幸亏果冻和钱都还在),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这货郎,也太刺激了!
他再也不敢多待,收拾好东西,背着背篓,逃也似的离开了柳林镇。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觉得那老头眼熟,还有那只山羊不就是上次在野栗子林,莫名其妙出现、引开那三个可疑人的那只吗?
难道是那位萧大哥安排的?可萧大哥明明说不是啊!
沈石头一头雾水,但心里对那位神秘的老头和山羊,充满了感激和好奇。
洼子村,小院。
沈石头心有余悸地讲完了今天的惊险经历,末了,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清辞妹子,萧大哥,你们说,那老头和羊,是不是山里的神仙?或者,是你们安排的?”
沈清辞和萧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不是萧执,那会是谁?那个绸衫公子哥,显然也不是普通人,他那追问的架势,更像是在探查什么。
“石头哥,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沈清辞先安抚受惊的沈石头,“这次的钱,你多拿一成,压压惊。那老头和山羊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但应该是友非敌。以后你出门更要多加小心,尤其是离穿绸衫、拿扇子、刨根问底的公子哥远点。”
沈石头用力点头,经过今天,他算是深刻领悟到“江湖险恶”了。
等沈石头拿着比预期多的工钱,既后怕又兴奋地离开后,沈清辞才蹙起眉头:“那公子哥,会不会是张捕头或者李茂财派出来,故意用这种方法试探的?”
“不像。”萧执摇头,“张捕头的人会更直接,李茂财雇的人会更粗野。那公子哥的做派,倒像是某些喜好寻奇探幽、或者别有目的的世家子弟。他可能只是单纯对‘果冻’这种新奇食物和它的来源感兴趣。”
“但愿如此。”沈清辞叹了口气。生意刚起步,就引来这么多关注,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萧执话锋一转,“那老头和山羊,确实蹊跷。两次出现,都恰好替我们或我们的人解了围。这不是巧合。”
“会不会是周掌柜?”沈清辞猜测,“他毕竟在县城多年,或许有些人脉和眼线?”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周掌柜自保为先,且与我们的合作并未深到如此地步。”萧执分析,“更像是另一股也在关注我们,或者关注野人谷、关注李茂财或张捕头的势力。”
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阿姐!萧大哥!快来看!”小明兴奋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两人走出去,只见小明蹲在院子角落,指着地上:“蚂蚁!蚂蚁在搬家!排好长的队!它们是不是也像石头哥一样,要出去卖东西?”
沈清辞看着地上那列扛着米粒(大概是之前洒落的)辛勤工作的蚂蚁,再想想今天沈石头惊心动魄的“货郎历险记”,忽然觉得,这比喻还挺形象?
她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小明的脑袋:“对,它们也是勤劳的小货郎。”
萧执看着姐弟俩,又看看地上那队渺小却有序的蚂蚁,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管他什么公子哥、神秘老头、山羊神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蚂蚁搬家”大业,得继续下去,而且,要更隐蔽,更聪明。
沈清辞转身回屋,拿出炭条和石板:“小明,来,阿姐今天教你写新字。”
“什么字呀?”
“ ‘羊’ 字,还有 ‘跑’ 字。” 沈清辞促狭地眨眨眼,“顺便复习一下 ‘人’ 字,要写那种‘腿不软’的。”
小明:“” 阿姐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萧执看着小明瞬间垮下的小脸,和沈清辞眼中闪动的狡黠笑意,默默地、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
嗯,今天,也算有惊无险,且颇有收获。
至少,他们知道,暗处可能还有个牵羊的“友军”?
虽然这友军的方式,有点过于戏剧化了。
(第十八章完)
【下章预告:绸衫公子哥的真实身份与目的?神秘老头与山羊是否会再次现身?沈清辞的“产品线”能否进一步拓展?而小明同学的识字大业,又将遭遇怎样令人捧腹的“滑铁卢”?危机与笑料齐飞,创业路漫漫,且行且珍惜。】